“是我该庆幸,有生之年还能等到你。”
不知什么时候,阿诚就已经醒了。
感受到爱人的抚摸,阿诚觉得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回到了明公馆一个平常的清晨。
阿诚抓住流连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牵到唇边吻了吻。
“明台怎么样了?”
明楼勾起手指,轻轻摩挲着阿诚的手心,弄得他有些痒痒的。
“明台和锦云去了巴黎,生了个儿子,明台曾在第一年的时候回来过,后来生活颠簸,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阿诚望着明楼有些浑浊的眼睛,那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杀伐决断,原本藏得好好的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进了明楼的掌心。
“阿诚......”
阿诚抽噎着搂住明楼的脖子,积郁了二十年的思念与痛苦一并爆发,他抱着明楼,哭得不能自已。
“明公馆没了,它在一片狼藉之下被我烧得干干净净,我唯一带走的那副画在后来的辗转中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两年前听说了程蝶衣去世的消息,我曾去他的坟前看过,人生如戏,他选择了和虞姬一样的死法。我之所以能撑着最后一口气活下去,就是害怕将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阿诚胡言乱语地说了好多话,鼻涕眼泪全蹭在明楼衣服上。
不管他们曾经在战场上有多么叱咤风云,如今年纪大了,有些情绪再也伪装不了了。
“阿诚,别怕,大哥在这儿呢。”
明楼轻抚着阿诚格外明显的脊柱,心疼得无法呼吸。
他费尽心思,辛辛苦苦养大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强健的体魄,这倒好,一场浩劫将那一身好不容易喂出来的肉给消磨得干干净净。
明楼不敢去细想阿诚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失去他整整二十年,让阿诚孤苦无依地等了他二十年,那灭顶的愧疚足以让明楼死上一千次。
死灰不会再复燃,他无法轻易安慰阿诚,也无法说出平复阿诚心境的话,因为明楼的心,也随着明公馆化为灰烬,还不用风吹,自己就散了。
阿诚在明楼怀里哭到无力,天光大亮后还在床上躺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想着时间太晚,管理员会来检查工作,阿诚只好头昏脑涨地翻身下床,简单给自己和明楼梳洗了一番,便搀着明楼去了自己之前打理好的水稻田。
曾经枪法精准到能够计算分毫,如今手却抖的快要拿不稳筷子,曾经飞檐走壁,能在枪口下躲过子弹的矫健身手,如今也需要相互搀扶了。
不过还好,至少晚年不是一个人。
“大哥你看,这片就是我们的水稻田,成熟的稻草已经收割了,新的种子我前几天刚种下,等开了春,就能发芽了。”
阿诚拉着明楼站在一小块空地旁,想着明年开春这里一定是一片春意盎然,灰暗的眸子里终于有一点光。
“这里可以养花,钓鱼,还能种果树。虽然行动仍然不自由,但至少没人打扰。”
阿诚见明楼的手指冻得发红,便拉着他的手用双手捧着递到唇边,慢慢地呼出气给他暖暖。
“有你在,自不自由又怎么样呢。”
明楼双眼含笑,阿诚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阿诚,这么些年,你找到明弋了吗?”
一个年轻的管理员刚刚检查完他们的工作,提出需要整改的部分后,明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问出了这句话。
当年他用明弋的行踪骗阿诚离开,成了他多年以来的心病。
阿诚闻言,原本弯下腰拨弄泥土的手微微顿了顿,擦干净手上的泥泞,一言不发地背过身,从怀里掏出一盒劣质香烟。
“他死了,一九四八年的时候,和明堂哥一起死的。”
烟雾缭绕,阿诚的嗓子被熏得有些沙哑。
明楼虽然不清楚事情的缘由,但看着阿诚的反应,知道自己触动了他的伤心事,心里暗暗后悔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带你回明公馆时,对你说的话?”
明楼走上前,掐掉阿诚夹在指尖的烟,带着他在这无边的旷野上席地而坐。
阿诚愣了愣,在脑子里思索良久,终于将多年前的记忆从心底里翻了出来。
“记得,你说,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