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叔交代完事情,又嘱托明诚千万小心,眼镜蛇到时候会想办法掩护他,务必要把自身安全放在第一位。
明诚听他这么说,登时一个激灵,立刻问:“眼镜蛇也会在现场?”
黎叔却说不知道。他们如今身份隐秘,消息往来越少越安全,哪能事事都解释得清,多数时候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酒会就安排在周六晚上。长谷川刚要在宴会厅里做一场演讲,上海军界有不少人物捧场,安保分外严密,饭店门口俱有日本兵把守。明楼到时不早不晚,他身份虽然显贵,到底是个中国人,又是文官,与一屋子讲日语的武将们格格不入,只跟几人打了招呼,便要找位置坐下。明诚跟着他,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个军装女子,正是特高课长南田洋子。
南田洋子长相不能说难看,尤其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然而下巴轮廓生硬,常板着脸,又不像汪曼春那般讲究妆容,看上去十分粗糙,完全不像女子。她看见明楼,客气地一打招呼,一口汉语不说十分流利,也是讲得很好。她跟明楼客套完,一眼看见他身后的明诚,不由一愣,随即笑道:“阿诚先生今天看起来精神不怎么好啊?”
明诚脸色发黄,嘴唇干得有些起皮,闻言客气开口,连嗓子也有点哑:“多谢南田课长关心,只是有点着凉,不碍事的。”
南田闻言勾起嘴角,似是意有所指道:“看来明先生十分倚重阿诚先生啊,带病都要出席,实在是太辛苦。”
明楼面色不豫,嘴角抽动几下,方才换上假笑,道:“南田课长真是有心,连我的人都这么关怀,实在是他们这些当下属的之幸。”
他把“我的人”这三个字咬得极重。南田洋子一笑置之,眼见他身后明诚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也不再多说,点头致意便离开。
明楼座位靠前,与他一道的俱是实权人物,当然是没有明诚的位置的,只在最后头专门为他们这些副官秘书们留了一排座位。明诚安顿明楼坐好,跟他打了招呼,便要到后头去坐。
他刚要走,明楼侧过头来,对他说:“阿诚,你既然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别到处分神乱走。旁的事情,一应不要操心。”
明诚只觉他这话说得十分意味深长,眼中似有光芒闪烁,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然而再要看,明楼已是回过头去与旁边人攀谈,仅仅就只是一时兴起,对他好意的嘱托。
他因为明楼这句话,心头惴惴,仔细品咂,又无法判断是不是自己多心,一时间心乱如麻。然而情势已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他瞻前顾后。长谷川刚已开始演讲,几分钟后,明诚借口身体不舒服,跟旁边的人借了道,要去盥洗室。那人跟他认得,看他脸色极差,眼里似有血丝,走路都有些虚浮,忙让他出去,还不忘关心他几句。
明诚谢了他,转身进了通往盥洗室的拐角。他一到没人的地方,立刻变了样子,方才那种病弱一扫而空,健步如飞,走了几步,在一扇不起眼小门处停下,见左右无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截铁丝,没几下就撬开了锁,闪身进去。
华懋饭店这间宴会厅是仿着欧洲歌剧院的格局建的,只是建的时候未免太刻板,除了一楼大厅外,连二楼几个凌空的角阁都照搬了来,平日里根本没人去,只剩几个用来通风的气窗尚有用,已落得全是灰,是个早就被人遗忘了的角落。明诚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这里光线不好,他今日又是一身黑色打扮,就根本没人注意。他小心地贴着墙,慢慢挪到气窗旁边,伸手在外头一摸,便摸到个用油布包好的口袋,入手是凶器特有的生硬冰冷。
明诚轻舒一口气,举枪瞄准了正在台上夸夸其谈的长谷川刚,他手很稳,修长的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都要按下去。
只听“砰”一声枪响,明诚一愣,就看见长谷川刚头上溅出血花,猝然倒地!
他下意识地往对面看去,只见对面角阁上一个影子一闪而过,他心念电转,脑子里还未反应过来,已是抬手一枪,正中宴会厅中央的水晶吊灯。
灯链被他一枪击中,垂死挣扎般摇晃了一下,轰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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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波兰之鹰”长谷川刚就是明台第一次任务中刺杀的日本军官,所以开枪的人究竟是谁,你们猜啦~
5、
大厅顿时一片漆黑。这一切不过眨眼间的事,直到此刻,宴会厅里才传来第一声尖叫,恐惧立刻像传染病一般在人群里散开。明诚猛地把枪从气窗扔出去——外面自有人会替他收拾残局,随后迅速地冲下楼,把门重新锁好,借着黑暗回到了人群中。
混乱中所有人都在往外跑,明诚听见南田洋子用日语厉声叫着封锁大门,一个都不准放出去——这女人确实是个棘手的,光这份从容镇定已极为难得。明诚拼命逆着人流向前挤,黑暗里有人用随身带的洋火燃起微弱的光来,他懒得去告诉他们其实这样反而更危险,借着这些光,片刻就迅速地锁定了明楼的位置。
明楼居然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的位置都已空了,唯有他一个孤零零的静止在那,在一片慌乱的人群里,简直像座坚守的孤岛般刺目。明诚仗着自己身高腿长,翻过几排凳子,迅速来到他旁边。
“先生!”他喘着气,急切地弯下腰来:“您没事吧?明先生!”
周围空旷,连微弱的洋火光也没了,他看不清明楼的脸色,也没听到对方回应,不知道什么情况,心里忐忑。等了小一会儿,才听见明楼回应他:“阿诚?”
他声音恍惚,听起来十分不对劲,明诚还要问,就听到明楼用在嘈杂声中勉强可以听见的音量说:“扶我起来,阿诚。”
明诚便伸手过去,谁知明楼一碰到他,便紧紧握住他手,不待明诚挣扎,把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明诚没有防备,腿一软差点跪下,好不容易撑住了。明楼头倚在明诚肩上,口中急喘,靠的太近,热气都喷在明诚脖子上,激得他浑身一颤。
明楼似是无所察觉,黑暗里他贴着明诚,声音很小,几乎是在喷气,然而那声音还是分明的:“我头疼……”
他声音似有若无,听起来有种让人想抓耳挠心的不舒爽,明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没伸手把他推出去。
灯光突然大亮。南田果然好手段,事发至今不过短短几分钟,她的人就已经控制住了局势,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封锁了大门,黑洞洞地枪口对准想要出去的人。
一时喧嚣静止,明诚耳朵尖,听到外头也是一片混乱,想必南田已把整个华懋饭店围住了。他此刻居然有闲心担心起那个开了第一枪的人来,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看起来和自己是站在一边的,可眼下情形,想要安全地脱身,怕是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