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的立场很容易判断,她红色资本家的身份到现在还没有坐实,后头不知道有明楼和组织多少心血。南田洋子让明楼写信给明镜,明摆着是要传递消息给延安,而不是重庆。也就是说,她认为樱花号专列的袭击事件是延安策划实施的,却不知道重庆也牵涉其中。很明显,这次是组织上出了问题,有人有意无意地把消息透露给了南田洋子,才导致他们目前的困境。一方面,南田洋子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明楼身上,对明诚则要随意的多,大概是因为明楼的身份太显眼,这点上明诚倒要谢谢他替自己分担了压力。另外一方面,虽然南田洋子怀疑明楼和延安的牵扯,但他的背景确实是干净的。南田洋子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查得再深也查不出什么来。这样一来,他们两个的身份目前都还是安全的,唯一的需要考虑的,就是该怎么脱身的问题。
明楼突然说:“阿诚,这次我们的处境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你我一定要小心,万万不能露出破绽,只要南田洋子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这话没头没尾,且这样赤头白脸的完全不是他一贯讲话的风格。明诚刚觉得古怪,就见明楼做了个“隔墙有耳”的口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楼又道:“东西你藏好了吧?这可是要命的!”
明诚反应极快,立刻接口道:“大哥放心,我把它藏在大哥书房里,汪兆铭那幅字的后头,没人会想得到的。”
明楼“嗯”了一声,突然门外一阵窸窣响动,明诚警觉道:“谁?”他嘴上问,人已到了门口,一把拉开大门,门外赫然站着多日不见的刘秘书。
刘秘书脸上的惶恐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好,过了几秒钟才勉强笑道:“我刚刚出房门,发现周围没有日本人监视,我们在这里这么多天了,心里急,想着明长官会不会知道些情况,才偷偷跑过来。”
明诚一脸了然地抬了抬下巴,刘秘书刚松一口气,就被他一把抓住。他力气极大,刘秘书本又是身形瘦小的女子,根本挣不过他,眨眼间就被拖进一旁阴暗的储物室里。明诚把刘秘书推进去,顺手锁了门,对她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刘秘书,是你自己时运不济,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他凶相毕露,已是不打算遮掩,刘秘书翻脸却比他还快,她已没了方才惊慌失措的模样,反而一脸不屑一顾地笑容,对明诚道:“杀我是不难,可阿诚先生要想好了,真杀了我,你和明先生还能走得出去吗?”
明诚一时语塞:“你……”
刘秘书眼见他犹豫,更加胸有成竹,微笑道:“阿诚先生放心,我一介女流,要求不多,你们男人之间的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是没有兴趣的。”
明诚冷冷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刘秘书笑得更意味深长了,她搓了搓手指,做了个点钱的手势:“我对这个更感兴趣。”
明诚面无表情:“你开个价。”
刘秘书波澜不惊道:“三十根大黄鱼。我一拿到,就立刻远走高飞,保证你们不会再看见我。”
明诚瞪她:“你这胃口是不是也太大了。”
刘秘书不慌不忙地对他笑:“三十根大黄鱼能换你们两条命,这样还嫌贵?阿诚先生未免太苛刻。”
明诚沉吟,显然是在考虑,刘秘书见他不语,便不屑道:“阿诚先生既然做不了主,为何不去问问明先生的意思?反正我们人都在这里,又跑不了,多得是时间给你们左右利弊。只是也别考虑的太久,不然……”
她适时收了腔,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明诚脸色难看,片刻方道:“明天上午,明先生亲自见你。”
第二日明楼果然等她。见她进来,使了个眼色,明诚便一言不发,识相地带上门出去了。可见明楼对这件事的看重程度,必须事必躬亲才能放心。刘秘书对这样的待遇显然非常满意,毫不客气地坐在明楼对面。
她先开口:“明长官应该知道我的条件了吧?意下如何?”
明楼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道:“我一向挺喜欢你煮的咖啡,刘秘书,不,我应该叫你山本纯子吧?”
刘秘书脸色一变,她本就是细眼高颧骨的刻薄长相,此刻脸色一拉,就显得愈发令人生厌。她没料到明楼一上来就揭了她的底牌,勉强笑道:“不愧是明长官。”
明楼用眼神剐她:“我不仅知道你是日本人,我还知道你是南田课长的副官高木的未婚妻。你用这样的身份来跟我谈交易,我要凭什么信你?”
刘秘书没料到自己在他眼里已暴露的如此彻底,这下连笑也笑不出了,她脑中转过数种说辞,语气比方才强硬了些,道:“明长官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还不知道高木君和南田之间的关系?”
明楼挑眉:“什么关系?”
刘秘书见他上钩,意味深长道:“就像是阿诚先生和明长官的关系。”
她眼见明楼神色一凛,又补充一句:“看不顺眼,但又不得不倚仗。明长官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明白的吧?”
明楼一手撑着下巴,似在考虑她话的真实性。刘秘书趁热打铁,又说:“我和高木君本来想趁利用这次樱花号事件扳倒南田,高木君自然可以取而代之。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得了消息,把目标锁定到了明长官的办公室里。我本来是想把明长官推给她,可这样对我和高木君又有什么好处?倒是她,抓获了潜伏在新政府里的大鱼,还是大功一件。现在高木君在她眼里愈发不受待见,我不如卖明长官一个人情,拿了钱和高木君远走高飞,岂不是更好?”
她自觉这番说辞天衣无缝,却见明楼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微笑,眼神冷淡,看着她的模样便像在看一个死人。
刘秘书心知不好,只听大门被猛地踹开,南田洋子大步冲进来,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开始被明楼打发出去的明诚。
南田洋子昨晚接到报告,说是明诚有要事汇报,她以为明诚是抓住了明楼的把柄,立刻打电话去问,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信息。
她今天一早瞒着高木来了这里,等了片刻,便见明诚匆匆而来,对她低声汇报了几句,二人便轻手轻脚来到明楼门外。南田洋子才到门口,便正听见刘秘书那句“难道还不知道高木君和南田之间的关系?”,不由瞪大了眼,屏息凝视地听下去,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恼怒。再看身旁明诚,也是一脸震惊模样,见她看过来,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尴尬,和没掩饰住的幸灾乐祸。
南田洋子再也忍不住,抬脚踹开门,大步走了进去。附近巡逻的日本宪兵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明楼房间一时挤满了人,空气紧张得一点即爆。
刘秘书脸色大变,她看见南田洋子带人进来,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算计了。她并不傻,知道自己最后一丝生机在何处,立刻大叫:“明长官,您就不怕我把您书房字画后头藏着的东西说出去吗?”
南田洋子脸色一僵,转眼去看明楼,只见明楼一脸惊讶,痛心疾首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刘秘书还要来攀咬我!我一向持身正大,对新政府的忠心更是天地共鉴,书房里只有一幅兆铭公当年亲手所赠的“渊德缮群”四字,挂在房中,日日不敢忘。我明楼就是再不济,也不敢在兆铭公的苦心后头藏着不轨!南田课长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带人去查,若是真查出什么,就是一枪毙了我,也绝无二话!”
刘秘书见他信誓旦旦,只差跪下发毒誓,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地走进了这人的圈套里。明楼舌灿莲花,信口雌黄都能说出三分真来,捕风捉影到他那里能做成板上钉钉,何况自己生生把这么大的把柄送他手里,哪里还能留得下命来。因此一咬牙,一手猛地向内袋伸去。
明诚一直紧紧盯着她,见她动作,知道她要对明楼不利,他情急之下,直接去夺旁边日本宪兵的枪,嘴里却喊:“保护南田课长!”
那群日本宪兵里还真有被他唬住的,也不知道是谁开了枪,刘秘书胸口溅出一朵血花,掏枪的手立时顿住,两眼死死地盯住明楼,缓缓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