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我吗?”
萨摩三魂七魄都还没完全回归,便觉得自己被紧紧抱住了。
李郅在他耳边问了一句话,一句让他顿时从云端掉到泥泞之中的话。
“你爱我吗,伽蓝国的太子殿下?”
第74章
磷火在丹墀上洪洪燃烧,成了个火人的季阖被大殿侍卫用铁链拖到了殿外任其焚烧,天公仿佛也为此动容,暮春时节,竟下起了瓢泼大雨,季阖在雨水中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萨摩忽然觉得头痛欲裂,阵阵恶心让他皱起了眉,李郅扶住他,“怎么了?”“我……不舒服……”萨摩捂住嘴,一副想要呕吐的模样。
“这边!”李郅怕他在金銮殿上失态,赶紧挟着他快步往最近的净房跑,但没走两步萨摩就推开了他,在一丛花圃上吐出了一滩黄胆水,直苦得他脸容扭曲。
“萨摩,你怎么了?”李郅顺着他的背,“身体……还没好吗?”“不是……”萨摩吐了两口水,咳嗽着喘气,“我想起来了……”“你想起了什么?”
火,四处都是火,还有着火的人……萨摩垂着眼睛,擦了擦嘴,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都阻止着他告诉李郅,那是他国破家亡那天的记忆。“小时候看见过一场火灾,落下的阴
影……”
“要不要让尚药局给你开一剂安神茶?”李郅说着,扬手张开斗篷,把萨摩纳进自己怀里。雨越来越大了。
“不必,我吃只烧鸡就好。”萨摩硬迫自己撑开个笑容来,“你送我回凡舍吧。”“……好。”
其实李郅看得出萨摩别有心事,但他不想说,他就不逼他,他吩咐人把善后工作处理好,便送了萨摩回凡舍。
“萨摩多罗你越来越大的胆子!三天都不回来你干脆永远别回……你怎么了,面色那么
差?”四娘骂到一半便发现萨摩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她本以为是淋了雨,但靠近了才发现萨摩的神情也很疲惫,“该不会这三天纵欲过度了吧?”
萨摩翻了个几乎要厥过去的白眼,“你别整天只想着男人行不行!就算我萨摩多罗是这种人,李郅也不愿意搞我三天啊!”
“哟,说话没骚没臊的,就是真的睡了?”四娘说着,让不三不四去给萨摩煮姜茶,“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
“我得到了皇帝允许,他赏赐我一套衣服让我假冒他,套出了纵火案的凶手,那你可以放心你的紫苏姑娘了吧?”萨摩坐下,摘掉那顶帽子,又扯下腰带,松了一口气,“呼,还是自己的衣服舒服。”
“龙爪只有四个脚趾,戏服而已。”四娘靠近了看那衣服,“我还真当皇帝送了你一件龙袍。”“皇帝送我龙袍的话,那就是赐毒酒给我的时候了吧?”萨摩苦笑,“让我以亡国之君的身份死得尊严体面什么的,这种好听话,我也会说。”
“嘘!不要命了你,这么大声!”凡舍里还有其他客人,四娘赶紧把他拉进一个厢房里,“快说,到底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事,就是我把李郅睡了呗,然后帮皇帝破了个案子。”萨摩叹了口气,“可是,季阖为了给他徒弟求情,在殿上自焚……我,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看见,宫里那些被火烧死的人……”
四娘轻叹一口气,摸了摸他头,“好孩子,别想那些了,你在这里,四娘保护你。”
“四娘,你那天追的那个黑伽罗,到底是谁?”萨摩终于把积压多日的疑惑问了出来,“不要骗我。”
四娘愣了一下,她吸了一口烟,站起来,背对着萨摩,“他是我丈夫。”“……三哥?”萨摩一怔。
那日他被黑伽罗救下,他留下线索让他找到了那个可以暂时安神的土地庙;十天后,三凡寨就被灭了,四娘丈夫死了,孩子被偷,悲恸之下去到土地庙寻死,结果跟他结下了不解之缘……难道,难道是因为黑伽罗找到他了,于是再也不必在边境潜伏,于是借官兵假死,设计人抢走四娘的孩子,又放出消息人贩子到了长安,以此引他到长安?!
不,如果是这样,那这些想要复国的人简直太丧心病狂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其他人的性命,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四娘,还有他刚刚出生的儿子?!
“你不要想太多,我会去哪里,也不是他可以计算的,”四娘知道萨摩那越瞪越大的眼睛是在惊讶什么,她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顶,“你那时候也是只有到我腰这么高。”
萨摩伸手一把搂住四娘的腰,把脸挨在她腰侧,他拼命地动着脑筋,想要找到一点证据安慰四娘说即使那人是细作,他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他对你也没有算计,但他搜肠刮肚,却怎么都想不到一点说得过去的细节,“四娘,你跟他们走吧……我不想你们受伤。”
“哟,现在有人罩了,就嫌我碍手碍脚了?”四娘笑笑,戳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开,“能伤害得了公孙四娘的人还没出生呢!”
“每次我们破案以后,我就觉得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可是今天我坐在那龙椅上,看着案上的奏章,忽然想到,案情解决的奏章呈给皇帝以后,会发生什么什么事情呢?”萨摩越想,心头的寒意就越厉害,“这一年多以来我为大理寺解决的案子,有多少不是涉及到朝廷命官的?这些人被拉下马去,又换上另一批人,那么这批人是怎么样的人呢?赵梦生那个案子已经是一个警告,连房玄龄都会有看走眼的时候,那么现在的朝廷之中,又多少人,是别有居心的?他们都是为了什么而潜入,又是多么广泛的人脉,才能做到这样……”
“萨摩,这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四娘见萨摩说着说着连眼睛都变成了一泓深黑,便知道他已经被恐惧摄住了心神,她打断他的话,拍拍他的脸让回到现实之中,“你明天就带着李郅私奔,他不走,我打断他的腿绑他走。”
“怎么走,他的身份,我的身份,我们怎么走?”萨摩看着四娘,难得强势了一次,“我们留在长安,就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他确认我们没有反心,那才是最安全的。”
四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疯了你,为了一个李郅,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命?”
萨摩忽然笑了,他才十八岁的人生,却好像已经活了几辈子:第一世,他是伽蓝过的王子,他死在战乱之中;第二世,他是流落街头的小乞丐,本来也该死了,是黑伽罗救了他,企图把他推向更黑暗的深渊;第三世,他是长安酒家里平平凡凡的一个小杂役,靠着小聪明坑蒙拐骗,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这一世,他也应该死了的,但有个傻瓜挡在了鬼门关前,不让他过去。这一世,他还不能死。
“他就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