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韦轻笑了一声,好,你帮他们杀过什么人?还要杀什么人?总督?领事?没有。这东西有人送来我这里,我……未找到机会归还。
什么时候的事情?上个月。
即是你一直在为他们做事了?有联络而已。
方孟韦吸了口气,双眼通红地望了望天花板。
孟韦,我不会再替他们做任何事。孙朝忠走近方孟韦坐着的木椅边,半跪下来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孙朝忠以为方孟韦看到了他眼中的依恋和虔诚。
可那终究幻觉。
下一秒方孟韦垂眼看他。
孙朝忠,我的表妹是不是你亲手杀的?所谓隐秘的一致,被瞬间击得粉碎。
第7章
这样挺好,他看来倒也是个稳重的人。方孟敖坐在茶几边翘着腿望着弟弟。
钟摆又一个来回,方孟韦抬眼发现这场谈话之间,一个钟头已经悄然而逝。楼下传来幼儿叫喊的声音,方孟韦起身。有大哥这句话,就够了。
有些事情你不用想太复杂,父亲那边有我,你好好的,妈在上面也会安心。
那一个下午,初夏的台北,穿着短袖衬衣的方孟韦,茶几上的可口可乐,对着咿呀的幼童讲话的何孝钰,端着一盘生果的程姨,望着孙女满脸餍足的方步亭,还有大哥那句,妈在上面也会安心。
还有早晨在码头送他离去的孙朝忠。就是最最和美,再完满不过。
那下午好似只持续了几秒,又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样悠久。
以至于那句,“害死我爹还亲手杀死谢姑姑”,初时听起来不过是一幅画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响起的乐音。
一年多不见竟又高了许多的崔伯禽看着方孟韦渐变的神色,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糟糕,大方叔不许我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
我……在他同何姨房外偷听到的,他不许我……谁,亲手杀了谁?
崔伯禽从来不晓得哪怕是气到极致也从未对他动过手的小方叔,竟有这样的骇人眼神,在军校受的半年训练好似一下子从脑子蒸发出去,脚肚子抽筋,手抖得抽不出此刻被对方抓住的领口。
孟韦,你在干什么?
露台旁边是抱着几瓶红酒的方孟敖。
大哥,伯禽讲的木兰被……被……是不是真的?方孟敖放下手中红酒,望着弟弟。你先放开他。
这个命令一般的短句已经回答了一半的问题。方孟韦这才好似醒过来,望着被他抓住领口气都喘不上一口的少年,一时间被愧意击中,回头无措望地着大哥,好像回到了那样多年前的上海,耳鼓充满了轰炸机引擎声的轰鸣。
*
孙朝忠靠墙站在红木柜子边。身姿笔直。
谢木兰的事情,我从未骗过你。这把枪我从未用过,只是要摆脱也并非一日能做到,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有纪律,我无法同任何人讲!
好像所有理由都挺充分。听在方孟韦耳里却条条都是雷线,单独地就能引起熊熊烈火,偏还重叠交错,仿佛深恐火力不够。
方孟韦未回话,只牢牢盯住那人右手。目光灼灼,孙朝忠也感知到似的,抬起手来。
我知什么叫身陷其中,我也知道什么叫受制于人。方孟韦抬头看他,已经是一脸泪水。可他不知那击中木兰胸膛的子弹,发自孙朝忠的手枪。扳机上,扣的是他的食指。
你要替她报仇吗?孙朝忠这句话问得微弱,也太廉价,可他别无他选。
方孟韦瞟了眼桌上的铝盒,又瞟了眼孙朝忠,胸膛几乎是可见地颤抖起来。
若是能倒回过去……可是孟韦,我救不了她,我想过很多次,赔上一条命我也救不了她。那天下午在西山保密站,方孟韦的吉普车发动引擎,谢木兰挽着梁教授面色沉重却步履坚定地走进监狱的时候,便没有人能再救她——至少孙朝忠不能。
只是你,到今天也还未变。方孟韦讲。我……
一时间屋内没有人再说话。只有方孟韦从衣袋里掏出手帕,和一只蚊虫在灯罩下环绕不休。
孙朝忠就是这时候才发现,方孟韦的行李箱放在门口,还未打开。
他突然觉得心慌。
慌得想找出绳索将低头用手帕擦脸的人绑在这里,将门窗钉死,就好像台风来的时候那样。他是一个向前看的人,可大概就是这样,才回省得太少,双足踏着的明明是薄冰,还无知期盼着春日千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