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当然没有人真的在乎那东方人,只是这事情未免太蠢钝,太懦弱,叫他们在政敌前示了弱,丢了面子。
费夫人的命殒香港不仅叫这显赫家族所在的小镇居民多了一个故事,一个谈资,也同时雀跃了与费先生关系暧昧的另几位女士,巴不得自己能快快在圣经前念那神圣誓言,也姓上费雷森。
不过眼下,真正姓费雷森的几个人却高兴不起来。
他们聚在小镇最豪华的那一座居所里将那报纸拍在桌上,震得咖啡杯下瓷碟里的银调匙和瓷碟磕碰得叮铃作响。
这样一件事也办不好?这就是相信你的结果!老费雷森对自己的儿子吼。他向来不在意儿子在东方殖民地的生意,可眼下这事情闹到了美国本土,危及到他的名声,叫这老实业家气得丢掉了拐杖。
他们骗了我。小费雷森说。骗子,一群骗子!死的可是我的夫人。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怎么做!他恨自己竟天真地以为台湾给他的那个人便是谋杀飞茜的凶手,天,向上帝发誓,他可是真的爱着那东方女郎的!难道他不想看真凶的脖子上被套上绞绳吗?
这新闻是谁写的?另一位费雷森问,这位大律师是之前讲话的老费雷森的弟弟。乔安娜·贝勒。
有人认得她吗?
好像是个在香港的记者。谁会叫她写这个?
在这个见鬼的时候,一定是要同我的竞选作对的人。
*
此刻,乔安娜的大学同学方孟韦正坐在耿月明在中环的办公室里。透过这窗口能隐约望见海湾,隔着几栋别的办公楼。
很快,前面这边会修起来一栋更高的,便会挡住这里的视线了。耿月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对方孟韦讲。
那就可惜了。再望不见海。
不可惜。新的修好了,我便将律师楼再搬去更高的那一栋。耿月明扶了扶金丝眼镜框。方孟韦笑,这样的神气他好久未在耿月明的身上再看到了。
对了,耿月明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请柬,我的婚宴,十一月,到时候你同孙先生一起来。
恭喜你了。方孟韦嘴角僵硬,他知道不该提起,可此刻离赵若熙的葬礼不过月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是她去了才真正想明白。她这人其实真真冷淡,眼里除了她丈夫哪里还容得下第二个。我也好,旁的和她亲近的人也好,不过筹码。她为了他不肯去国外同家人团聚,亦不肯做哪位富豪的太太……这样明显,之前我却看不清。我不知她为什么死,若是她爱的那位司机都未能留住她,那这世界大概便真是没什么好值得她留恋了的吧。
方孟韦只是望着喜帖,嗓子里越发粘稠,不太好开口。还有几天便要开庭,我这边准备得够充足了。
耿月明安抚一般起身拍了拍方孟韦的肩膀。报社那边呢?都安排好了,明天便发。方孟韦回答。
*
街头的书报亭不少,几乎每个路口都是。
只是这一天生出一些奇怪把戏,六十四版的《公报》不要钱,随意送。只要是平时惠顾生意的,或者买了其他书报的,或者也就是经过这路口的行人也都可以享受这福利。只要向老板伸手便可得到一份免费的报纸。
这把戏虽然奇怪,但也大受欢迎。
保护费也不能少交几蚊,宜家又要送报纸。都不知搞乜。报摊老板抱怨。马仔将一摞报纸抱过来,报纸又不收要你进货,你管那样多去死啊。
那还不是要影响我其他报刊的销路。
那你送不送啊,你要不要自己去同恒哥讲啊?送送送,哪敢不送。
可那日报第十二版整版的故事太精彩,精彩过连载的武侠小说。
穿着羊皮高跟鞋的吴小姐站在茶餐厅外,正听见旁边两位年轻人议论,讲这鬼佬欺人太甚,不管英国美国佬,这样的事情要真的发生才叫人窝气!
可不就是真的?!另一人讲。这明显射影前段时间那件事啊!你是说费夫人?!
你讲不是我都不信啊,听讲那案子过两天庭审了。屌!
吴安妮笑了笑,喊老板,冻鸳鸯外带。
*
此刻放在花园道26号的红砖楼房二楼的书桌上的也是一杯鸳鸯。在潮热港口生活了三年的美国领事仍然未习惯这天气,却喜欢上了这不伦不类的饮料。奶茶加咖啡,这样喝起来怕是要气死那些刻板的英国贵族老爷们,可偏生这饮料在这英属殖民地最最流行,可不滑稽?
可他现在却没有心情想这问题,只是满头是汗地对着电话那边点头。
是的,阁下,我明白。只是这事情本就是我们被陷于不义……对,我也赞同这样处理。是的,我完全同意。
那通电话后便只望见这美国领事松了松领口,却又随即将领带系好。他匆匆钻进那辆停在领事馆内的专用黑色小轿车,报的地址竟然是港督府。
领事馆的铁门慢慢拉开,随着那片一早便盘桓在天边的乌云而至的雨点砸向挡风玻璃,在上面溅起片片水花。
这不讲道理的美国人冲进港督的办公室,将门从背后锁起来。
他同英国绅士在里面争论起来,英国人的手杖差点儿问候了他的鼻梁。你们当香港是你的地盘吗?你们这些肮脏的流氓,无脑的肥猪!你看看香港街头的市民怎样谈论我们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