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洗了第二道,再又擦干的时候,孙朝忠才满意将脸盆中的水端去倒掉。
拧干洗脸毛巾递过去给方孟韦擦脸的时候却望见对方眼眶略略泛红,连忙舒眉半跪下来问怎么了?是不是我下手重了?
不是。
方孟韦拉住他的手贴到脸上。
只是上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待他,一边自责地蹙着眉一边为他磕碰坏的膝盖上药,恍惚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他仿佛望见站在上海那栋小洋楼的二楼,穿着旗袍的影子柔声呼唤他,孟韦,小心一些,不要再跟着你大哥淘气!
他将脑袋埋在孙朝忠的肩上,双手环住对方,狠狠地吸了一口只属于对方的气息。
Secret
有雀鸟在屋檐角筑了巢,不时伸出脑袋左右探视。这南国港口的冬锐利而短暂,刚入二月已经是一派春夏景象。
孙朝忠回到自己那栋小楼,步履却比平常迈得更轻些,他几乎是习惯性地瞥了眼身后才缓步走上小楼的木制楼梯。
由于这建筑结构的原因,哪怕是大白天,楼梯里却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也没有人去装廊灯。孙朝忠是习惯了,几步迈到自家大门前,掏出钥匙开门。方孟韦就不行,每次都在一片漆黑中小心扶着墙小步走,好像深怕下一步就要踩入深渊,有一回还一手拍上不晓得是谁家堆在走廊里的一堆煤,弄得满手炭黑气得要去找人理论。
后来孙朝忠搬去他那里住,他便再不必每每走这墨黑的走廊。
孙朝忠将钥匙插入门锁开门,正待反锁上门却听见木制楼梯那头有人喊,孙先生!您总算回来了!
他下意识将怀中金属盒塞进门边书柜,拿了本书盖上。借着自己身后窗子透过的一丝光线,隐约看见来人正是楼下的邻居贺太太。
他侧身将门开了一小半,将人拦在门外。
贺太太见他并没有让她进门的意思,便直接讲起,楼下晒的衣服频频叫楼上泼下去的水打湿了。叫他不要再从阳台窗口往下泼水。
孙朝忠这一向都住在方孟韦那里,哪里有空回来泼水?于是讲肯定不是我泼的,你问别人去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的啦?我看到是从你们窗台泼下来的,不是你们家,那你说是谁家的啦?贺太太拢了下披在肩上的披肩,双手抱在胸前。
孙朝忠没心思跟她再讲下去,也不想作恶人真跟她讲谁家亦有可能泼水。这样的话说出来,再被这贺太太一转手,还不知传成什么样。于是讲,这水肯定不是我家泼的,我还有事,您不如改天再来做客。
说罢阖上门,也不管那女人在外面叉着腰讲,真没见过这样不好讲话的人。
孙朝忠反锁上门,将窗帘拉严了,才将书柜里的金属盒取出来。他走进卧室去,随手阖上门。
几分钟后再出来,手中已没有了那金属盒。
抓起窗台上摆着的几颗雨花石在手中把玩,心中却盘算着方孟韦大概什么时候回去。孙朝忠的人生,在遇到方孟韦之前都是一场独白。
他习惯了为自己做打算,为自己的选择承受后果,无论得失都能由自己一肩抗下。
他从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同方孟韦在一起,他的内心似乎就要从一场独白变成一场
对话。
方孟韦对他的眷恋与迁就根本不屑掩饰,他的爱恋就如同他的愤怒一样激烈,却更加绵长。孙朝忠瞥了一眼卧室里实木的床头柜,目光停留在那个看不见的暗格上。
手中两颗光滑的雨花石碰到一起摩擦出尖锐的声音。他不会失去方孟韦。
所以这一切都必须,稳妥安排。
*
锁好门走出来的时候,一只雀鸟从眼前低空掠过。大概是要下雨了,他抬头望了眼自家的窗台,却看见正有水从窗檐上滴下来。
他皱眉思索了下,顿时明白过来是窗边那只水缸。那只水缸缸底裂了一条细缝,因此并不用来蓄水,只是放在窗台边,全当废物。
想来是雨天蓄了水,等到晴了,还在一滴滴地向下流水。
孙朝忠快步跑上楼将那水缸移开。下楼来时却又正面撞见那贺太太,他懒得说话,只点了点头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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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好好照顾朝忠的。
这句话真正讲出口,第一回是在一片火光中。孙朝忠站在他的身边,沉默听着。
*
这天方孟韦知道孙朝忠要回家去住,于是自己下班吃过了饭。可又觉得无事可做,干脆就带上了第二天要穿的衣物,往孙朝忠这边来了。
孙朝忠的住所在居民比较密集的一片地段的二楼,在巷子内比较深的地方。才刚走到巷口,方孟韦便远远望见了背对着他站在路边的孙朝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