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莫长汀终于在自己面前提到何陶的死,蓝海洋等了这一刻很久,但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应该作何表示。与其说去痛莫长汀所痛,倒不如说蓝海洋的重点放在了对何陶这个人的刻画上。具体来说,从莫长汀的只言片语中,他突然对何陶产生了很多好感。虽然没有见过正脸,但何陶在他心中慢慢变得鲜活了起来。蓝海洋觉得,何陶好像是极其自我的,连莫长汀这样的“美人”在他那里也只觉得自己只是个“东西”而已。何陶会笑着对莫长汀说起死亡,就仿佛在说玩笑话一样。然后年少的莫长汀会当真、会担心、会害怕,可能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做好自己,却不知道该怎样保护他。最糟糕的是,何陶真的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了莫长汀的生活里。经历了这些的莫长汀,大概永远都不再是曾经黑白照片里的莫长汀了。
蓝海洋是心疼莫长汀的,但是却又发现在心疼自己、嘲笑自己,就好像连个替补都算不上,还在远处假装自己也是玩家。再怎么说,庄梓风都是一直坐在替补席上的,而且中场的时候还被换上场了呢。
于是昨天到后来,蓝海洋走过去轻轻抚摸了莫长汀的脑袋,莫长汀抬起脸看他,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一如既往得美,让蓝海洋忍不住又捧了捧莫长汀光滑的下巴,像是看着心爱的玩具一样看着他说,“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就好。”
“师兄你又在撩我吗?”莫长汀推开蓝海洋的手,开玩笑的语气问。
“你知道我就喜欢这样嘛,所以我现在要跑了。”说完蓝海洋又揉了揉莫长汀的脑袋,“心情不好就多找庄梓风出气,他就是个沙袋给你打。”说完摆了摆手,走出了蓝海洋的画室。
蓝海洋一路上都在反省一件事,他对莫长汀说他觉得“不公平”是因为好像两人对对方的了解程度是不对等的,但是其实自己对莫长汀才是更过分吧,毕竟一直在观察他、审视他、揣测他;臆想他的人生、他的际遇,还埋怨他对自己有太多保留,明明人家也没义务要告诉自己这些。说到底,蓝海洋觉得,只是因为感受到了莫长汀对自己的一点点温柔和偏爱,就让他飘飘然起来,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是吧?还是快醒醒吧,自己明明都不是他的谁,连去将这份感觉上升成“爱”都做不到,还奢望什么公平和了解呢?
庄梓风在旁边啪啪地敲着键盘,每一下都掷地有声好像跟谁有仇似的。蓝海洋把头探过去看他屏幕,发现他正在回复一份电子邮件。
“嘛呢?”蓝海洋好奇问。
“哦,跟你说,月底的那个周末,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趟波士顿?”
“干嘛?”
“就是我导师本来要去参加个会议,结果临时有事不能去了,就说要我代他去做研究发表演讲,因为那个项目我也算第二作者。”
“那关我什么事?”
“诶你傻不,我一个人吃香喝辣住五星级多无聊啊,陪哥们一起去啊!哥们报销啊!度个周末,看看枫叶,多好。”
“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呢,果然是因为有人报销。”蓝海洋说。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我正在跟导师回复呢。那个会议应该还有些业界大牛,我们就当去学习呗。”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去了也就是发言完了就出去玩,还跟大牛切磋学习,谁信啊?”
“嘿嘿,你懂的嘛。”
“诶不是,你怎么不叫你家小朋友一起去啊?”蓝海洋这才想起来问。然后发现果然事情还有蹊跷。
只见庄梓风面露难色,特别猥琐地拽起蓝海洋的胳膊说,“叫了他啊,但是他说不要跟我两个人去,说我去开会他一个人会无聊,就说非要再加你一起去。”
“行吧,所以我就是外带的。”蓝海洋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一丝开心。要是庄梓风早说莫长汀也要去,他大概就答应的更快一些了。
不过他当然还是表现得非常淡定,甚至一副要拒绝的样子:“那我不去了,你们俩在那秀恩爱我去当电灯泡干嘛?我最讨厌当电灯泡。”
“不不不,你不是啊,我跟我导师说你也去,他帮你报个名,他又不是不认识你,你看,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啊。”
“敢情你是不敢一个人去开会??”蓝海洋继续故意想戳出庄梓风的真正目的。
“哎呦喂你就当是陪我吧,好不?拜托了。”
“你给莫长汀报个名要他去啊。”
“哎呀莫长汀那个小本科生也不能参加嘛,而且他搞纯艺术的,去我们这种媒体的会议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嘛~~~哎呀洋哥,乖,爱你,陪我去吧~~~”庄梓风使出了令人作呕的撒娇招数。
蓝海洋此时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说:“行行行,去去去。”但其实心里早在五分钟以前就答应了。
“不过我们俩去开会,还不是得把你家小朋友一个人丢下啊?”蓝海洋又说。
庄梓风貌似轻微的叹了口气,蓝海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然后只见他又继续重重地按下一溜儿的键盘,然后大力点了“发送”,对着iMac巨大的屏幕悠悠地说:“嗯,但是你去他高兴,就这样吧。”
蓝海洋:“哦。那我先去图书馆上班了。”
在图书馆藏书区码书是蓝海洋很喜欢的偷懒和放松方式。莫长汀最近都没有再来后面的小破花园抽烟,兴许是课业和准备展览太忙的缘故。不过搞不好也可能是在戒烟呢,他站在窗前想,毕竟之前被看到之后莫长汀表情都怪怪的,好像并不想抽烟被人看到似的。行吧,可能又在自作多情了。
蓝海洋上楼下楼的码好了一车的书,结果由于业务熟练,一看时间才过了半小时。他又不想马上回到前台看人脸色,结果脚就自然而然地又走去了三楼放毕业设计的区域,然后不由自主地晃悠到了放何陶作品的那个书架前。上次把他的毕业设计册放回去的时候没有放整齐,留下了一个尖尖角露在外面,就好像知道自己还要再回来所以做了个记号一样。果然,今天那个角还是露在外面,蓝海洋一伸手就又拿了下来。
他坐在木头桌上,轻轻翻开写有《WalnutofMyEye》的硬壳封面,然而这一次与其说是想看照片里的莫长汀,倒不如说是想看何陶。他想从这本册子里更了解何陶这个人一些,想知道他的活、他的死、他对莫长汀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想知道这些在这本作品集里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和上一次打开这本册子一样,蓝海洋最终还是被每一张照片里莫长汀那过于生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所吸引,一想到是何陶让他展现出这样动人的场面,蓝海洋心里就说不出的发痒,憋屈。他想,果然自己现如今对莫长汀的感觉就像是一场比赛,一场他想赢但是又根本不可能赢的比赛,而最糟糕的是他可能什么奖品都不想要,只是想赢而已。
这本册子的最后一张照片里,莫长汀是侧着身躺在床上的,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伸向面前一个玻璃器皿里。蓝海洋上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以为里面是青梨或者柠檬之类的水果,结果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里面都是核桃,就是那种新鲜的、秋天刚从树上掉下来的青色果实。
这张和何陶豆瓣上的其中一张有些相似,只不过这还是16岁的莫长汀,眼睛里还没有那么多故事,然而青涩的欲望却又那么直接,就好像少年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尝试禁欲的果实时露出的兴奋又紧张的笑意。这对任何一个艺术家来说,杀伤力恐怕都是巨大的。
这时候蓝海洋突然发现,在莫长汀身后的墙上,分明还挂着一张油画。上次估计是自己过于注意莫长汀,完全都没看到这幅画。然而今日一看,才发现那画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莫长汀随着行李一起背过来的那幅。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那幅画的右下角,用颜料大大的留了名:HT。
蓝海洋顿时觉得自己思维有点卡壳,所以其实,那是何陶的画?不是莫长汀的?那莫长汀其实是一直在用何陶的风格、延续他的作品?和生命?
那么真正的属于莫长汀的作品,其实是那些黑暗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