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生神色疏朗,面上带了笑,进屋四处看了看,将酒壶搁在案上:“我就知道你睡不着。”
卫殊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先前几个时辰,我没在宅子看见你。”
“去买扇子了,我很小心,无方堂应该没发现我。”柳云生笑得有些许潇洒和恣意,拍了拍卫殊行的肩膀,“卫兄啊,我的扇子可都是为了救你,才归天的。所以你得好好活下去,才不愧对它们的救命之恩。”
卫殊行一时无言反驳,只好顺着他的话头缓缓道:“那我要不要给它们立个碑,每逢佳节祭拜,聊以慰藉它们的在天之灵。”
柳云生认真地点头赞同,补充道:“你可以先记着,我未雨绸缪多买了几把,保不齐之后会全牺牲,到时候一起纪念。”
“……”卫殊行有些无奈,“你非得用扇子做武器吗。”
柳云生说得直爽:“我们云山的规矩就是不用刀剑,不用兵枪。至于为什么用扇子,可能是因为看上去潇洒吧。”
“当然。”柳云生又补充道,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我就算不用扇子,看上去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卫殊行听罢,看柳云生的眼神都变了,嫌弃中带着一点挣破的妥协。柳云生没有在意卫殊行的表情,兀自坐下,冲他招手:“不说了,来喝酒。”
“不喝。”卫殊行拢了拢外衣,在柳云生对面坐下。
“说的也是,你伤没好。”柳云生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你只能看我喝。”
卫殊行道:“你明明知道我伤没好,还带酒来作甚?”
“不能喝,闻闻酒香也是可以的。”柳云生桃眼微眯,熏染一片酒味,溢出脉脉情意却不自知,“酒是给我自己喝的,主要是我想过来陪陪你。”
卫殊行心头微微颤了颤,披肩散下的青丝恰好遮住了微红的耳尖。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轻柔了好几分:“你喜欢喝酒?”
柳云生仔细思索了一下,回答:“不算喜欢,只是偶尔喝一喝。以前师父同我说,有些人喜欢喝酒,是因为酒能忘忧,亦能解愁,虽只是一时之忧愁,但人生苦事颇多,即便是解一时之忧愁,也足矣。”
说罢他端盏饮了一口,眉心一敛:“但我喝了之后,发现酒的味道本就是苦涩的,兴许嗜酒之人喝酒,也只是在苦中作乐,他们所图的,也许便是那一时的不清醒罢了。”
“这便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喝酒,因为我讨厌不清醒。”卫殊行神思悠远,眼中总有几点令人难以察觉的苦涩,寥若晨星,“喝酒就像入梦,每喝一点,就会尝一点甜头,于是就越喝越多,直到酒醉失神,便会四方虚无,身处迷离的梦中,纵然此刻为极乐,等清醒过来,照样还是会坠下瑶台。想消愁而醉酒的人,每一次醒来,都会比他之前更加痛苦。”
“人如果要活下去,忧愁和痛苦本就是如影随形,便只能去接受它们,然后再向前走,此刻谁要是停下,谁就输了。”
柳云生安静地注视着卫殊行的侧颜,突然觉得也许之前自己想错了,卫殊行其实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强大。很多时候,卫殊行的沉静都让人看不出是一个拥有丧亲之痛,身困八方艰险的人。
人心叵测,世事复杂,其他人拥有很多,他们未雨绸缪,忧虑重重,卫殊行只拥有一把剑,便已然有备无患,有恃无恐。
第28章毕月乌
卫殊行站在窗边,看着萧疏的庭院。月上中天,连影子都是冷的。
柳云生已经知晓了所有的事,站在他身后,问道:“白前辈还未回来吗?”
卫殊行摇摇头。
柳云生问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卫殊行想了想,道:“应该不会,他们是多年的兄弟。”
柳云生迟疑片刻:“倘若莫前辈真是为了那功法,不顾昔日情分呢。”
“就算我现在担心,也不起丝毫作用,毕竟我敌不过他。”卫殊行深深叹了口气,“我会让杀我爹的人付出代价,只不过,不是现在。”
柳云生感慨道:“你现在倒是很冷静。”
卫殊行回身望着他,眸眼深邃如渊,仿佛有黑色的暗火在隐蔽的燃烧:“有时候,也不够冷静。”
柳云生总感觉卫殊行话里有话,却琢磨不透其中意味,一时微怔在原地,干巴巴道:“要是有什么心事或者疑虑,你可以同我说,不要紧的。”
卫殊行不经意间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开口道:“有件事,我的确有疑惑。”
卫殊行把白术告诉他的二十年前有关清岚山庄的事情一一说与了柳云生,包括杨不谷长老的死。他纳闷:“我还是想不明白,杨不谷长老为什么要这么选。”
柳云生拇指摸了摸下巴,深思熟虑后开口:“虽然我在云山上闲云野鹤般生活了二十年,中途也只被师父带下山寥寥数次,但外界的消息还是可以知晓的,正在发生的,包括以前的。在无方堂之前,几乎没有一个江湖势力会如此嚣张并成功地完全灭门另外一个,更何况当时,清岚山庄并没有衰败。”
卫殊行冷笑一声,语带嘲意:“那无方堂可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柳云生一脸正色,大胆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无方堂灭门清岚山庄,其实不是单纯的江湖斗争?”
“纵然无方堂现下有呼风唤雨之势,二十年前,它也只是别人的一把手中剑。”
“谁又能挥得动这把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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