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哭的更汹涌,身体跟着出汗,洗了个热水澡,心倒是放松些,积郁都没有了。他伏在书桌上,半阖着眼睛,睫毛扫过手背,痒痒的舒服。他开始试着睡觉,没能成功。脑子还是那样的清晰,所幸就磕着。
迷糊盹了半刻钟,忽而有人敲门,吵吵闹闹的在耳边。明楼没撑住,仍是去开门。雨后清爽,院子里的绿叶干净的亮眼,地上湿润,加上石子铺成,还有些咯脚。头晕沉沉的,明楼带开门,还是昨晚的姑娘。
霎时间想不起名字,他就靠着门廊。对方也不开口,她换了身衣裳,白色纱裙,妆也淡淡的。手里抱着些纸袋子,踮着脚朝里看。
“怎么了?”明楼努力摁着额头。
张念之把纸袋递过去,“吃早饭啊。”她的脚踩着门檐,踌躇着道:“你不是说两天都不出门,那你要怎么吃饭啊。”
“我会煮饭。”明楼无奈的口吻,侧着身子让她进来。“保密局什么时候改的制度?”他问的张念之奇怪,“什么制度?”衣服后头沾了些泥土,明楼拍她肩提醒着。张念之一见裙子上淡黄的一块,窘迫的别过脸,明楼也转换话题。
“你真在保密局受过训吗?”
半刻后才有声响,“没有。”张念之皱着眉盘腿坐在一边,“我是出来玩的。”还真是坦坦荡荡,“我从一些档案里见过你的相片。”明楼安安静静的等她讲,眼里是把她当孩子看的,“你监视我,家里人不担心?”
“我监视你,还有人监视我。”她咬着包子,唔噜道:“我和毛叔叔提到你,家里那我没办法,也就同意了。”明楼笑着给她倒水,“你应该还在上学,没必要监视我。”
“可是我对你感兴趣啊。”张念之脸上热敷敷的,很快又改口,“不是那个意思。另一个,我看你档案,林林总总写了好多,你真的去过巴黎吗?”她的杏眼亮晶晶的盯着他,明楼悄悄往后仰一点,“是真的。”
“巴黎长什么样?”张念之将斜跨的包放好,“我一出生,好像全世界都在打仗,家里各个拉着不让我出去看。”她摆出洗耳恭听的摸样,差点把明楼逗笑,“没什么不同的,看着更干净些,有许多新奇的设施。地铁旁总有些长相好看的男人乞讨,身前放置着牌子,写着话。情人毫无扭捏,爱的大胆。”
他自顾自怔了会,“我是去巴黎求学,拉丁区风气很好。但是一到下雨天,真是更好看的景象。”随后他也笑着,“现在世道不乱,总有机会去的。我的印象都是许久前,做不得数。”张念之却拉着他,“再讲一些呗。”
“你还想知道什么?”明楼挪了挪位置,和张念之面对面。“那上海呢,我是在重庆长大的,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听说上海太阳很好。”
“重庆啊,的确很少有太阳。”明楼提到此处,脑海中便是一幕幕场景,“上海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记忆都是好的,不知如何同你讲。”他渐渐乏了,但张念之还是欢喜的样子,整个人都青春朝气。
“现在快七点,书包里还有书本吧,快去上学。”明楼刚刚匆忙间看到包里的书,“等下次再告诉你。”他缓缓站起身,绕过毯子,将书桌上的东西拢到一块。那张信纸压在最底下,皱巴巴的和他对视。
“那我走了。”张念之仰头瞧他,拎起书包跨出去,明楼还是愣在原处。好奇的她轻手轻脚过去,淡淡瞥一眼,信纸前头写着明诚,但她没看完,明楼将纸折叠好,放在衣服口袋里。“我送你。”
她也自讨没趣,慢吞吞的走了。明楼四下环顾,没见到跟着的人。太阳出来了,他暗自叹口气,又在屋里坐下。倒有些像蛰居的动物。
明诚又喝了杯水,今天的日头大的吓人。偏偏登记的人多了一倍,经管局立刻喊了他。明媚暂且托付给阿香,手上的表单一张又一张,眼看就要饭点,人还是只增不减。
门口重新派了几个人维持秩序,明诚刚写完一行,身旁的大叔就塞给他板子,“哎,阿诚啊,你先帮我顶着,我这突然肚子疼,估摸早上吃坏了。马上回来啊,到时我给你多写两张,先谢了。”人倒是跑得快,明诚摇摇头发笑着填表。
抬头问队伍前的人员,“叫什么啊?”
一声过后也不见回答,汗水也快滴下来,明诚轻轻用拇指抹去,仔细瞧人。“怎么不说话?”对方四五十的年纪,头发剃的干净,那两撇胡子印象颇深的跳进明诚脑海,脱口而出,“梁仲春?”
“哎呀,我就说是阿诚兄弟。”他笑眯眯得,“刚我一听声音就耳熟,仔细一瞧这不是老朋友嘛。现在倒是好了,阿诚兄弟过得也不错。”不知道日子是怎么了,熟人都一个个往上赶,先是阿香,然后是梁仲春。思及此,又是一顿。
“嗯,你也过得不错。”原先梁仲春算给他们个面子,没有点明身份,“等一会结束,我们寻个地方叙叙。”
“行啊,要我说,阿诚兄弟你这应酬的本领,真是什么时候都得心应手。”梁仲春也老了,面色红润,看来日子过得舒心。拐杖不离身,斜靠着台面。
“得了,你马屁的功夫也没落下。先把正事办了。”明诚用笔指指单子,公事公办的闻起来,“家里几口人。”
“三口..”
“什么生意?”
“小本生意...”
明诚抬头看他一眼,梁仲春堆着笑,“真不骗你。”
“想什么呢,我问你具体。”
“皮货店。”梁仲春凑过来又道,“嗳,我也是多仰仗你。”明诚闷着声,眼睁睁看着他笑,“行了,这单子你自己填,早点完事我也好下班。”
梁仲春在门口等了一刻钟,衣服都沾着身子。晕晕的朝明诚抱怨,“我说你们这工作,强度真大。”明诚瞥他一眼,拧着眉,“今天也是难得。仗刚打完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少资本。”梁仲春拄着拐杖,“你还真没变,直来直去。”
“前面不远,有家店我常去。”
“走吧,听你的。你说中国地那么大,还能碰上也是缘分。”
“得了吧,你就没离开过上海。”
“嗳,阿诚兄弟,看破不说破......等我下,我腿脚不便啊...”
章五寻寻觅觅
小馆子僻静,明诚随意点了菜,将菜单推给梁仲春,对方啧啧称奇,“我可是大半年没下过馆子了。”
明诚睨着他,“得了吧。你我还不清楚,嫂子估摸着愁呢。”桌子是木制的,碗筷搁在一旁,隔壁桌围坐一群人,看衣裳都还是学生。偶尔吵吵闹闹几句。
梁仲春摆手,“我家那管的可严,阿诚兄弟,我跟你说女人啊,就是不能惯,你一惯,得,蹬鼻子上脸。”明诚被他逗乐,半只手掩着脸,“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安安心心过日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