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饿,我中午吃了很多,下午又没运动。”
陈展说:“真扫兴。我就是想来找你吃个饭,你还不饿。”
我说:“去吃上海菜吧,近,吃完就回家。”
陈展又把目光放到我身上,很慢很慢地说:“那是我爱吃的,不是你想吃的。”
我说:“Whatever?”
这是陈展很喜欢的一个欧美女艺人有一段时间的口头禅,我听多了,也能学得一点。他跟我说过很多这方面的事,我一直努力在听,可惜现在也没记住那个明星的全名。
陈展顿了顿,说:“算了。”
我笑着说:“你说,你这么远来找我一趟,就是为了陪我吃羊肉,不值得,我是替你不值。”
陈展说:“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没听懂他的频道:“什么?”
“没事。”他重新向前走,“吃什么?我都可以。”
我不想和他吃饭,看见他我就没胃口。但今天他直接从家逼到了我的单位,我便是退无可退了。总不能一直谁都不拿主意,大眼瞪小眼一晚上,我就提议要不去吃西餐吧,体面。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的细针线衣,如果吃大排档啊汤汤水水的东西容易弄脏。他却好像是妥协我一样答应了。我说你想吃什么你说,不要为难。
他说:“张河,我只是想陪你。”
我说你这不是陪着我呢吗?
点餐的时候又产生了新的矛盾。他说要那种有优惠的双人餐就可以,我说那种的不好吃,单点吧,你看看菜单。
我算过,同样是按照两人吃饱的量计算,单点其实要比套餐贵出将近一倍。但陈展是没受过什么委屈的。之前我不知道的时候拉他一起天天街边小摊麻辣烫,真要下馆子呢先搜索哪家有物美价廉的优惠券,总之前期准备工作很多。现在得管那时候叫情趣,好玩。如今既然已经过了热情洋溢荷尔蒙时期,那就应该让他好好过他在遇到我之前的二十几年里最习惯的生活方式。
他现在没有工作,也没有积蓄了,我们两个的一切生计全靠我朝九晚五的工资奖金,幸好五险一金不用自己交,房子也挂着我的名字,没有车,减轻了很多负担。我盘算着,目前离发工资还有小半个月,吃了这一顿之后,以后中午饭也不要吃食堂了,早上从家里做一点带着吧,或者前一天晚上的剩菜剩饭,省钱,不然真撑不到月底就惨了。
陈展把菜单从头翻到尾,眉毛拧的越来越紧,最后抬起头来小声对我说:“换一家吧。”
我说:“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们家的牛排吗?”
陈展摇摇头,说:“忽然不想吃了,不行吗?”
之后他又挑了一个家常餐厅,里面的烧排骨很好吃,也很实惠。陈展来这种接地气的地方不如我多,居然能知道这里有家不出名的店,我有一点惊讶。
菜上的差不多了,他卷了一个小饼递给我,然后很平静地说:“张河,你想分手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先把饼接过来,才字句斟酌道:“怎么忽然说这个?”
陈展显然也意识到了我的避重就轻,他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你想的话,分手吧。”
我脱口而出,“不行。你有什么话你说清楚。”
陈展说:“我和你斗智斗勇纠缠这么久,你不累,我都累了。放过彼此吧,不然对谁来说都是放费时间。”
我继续吃饼,边吃边说:“老陈,你别给自己加戏了行不行,不说累不累浪不浪费,谁和你斗智斗勇了?你是没脑子还是我有拳头?互相放过,说的好听,就算你能放下,我也放不下。”
陈展说:“我不想再骗你了。”
我说:“别别别,没必要。分手我不答应,先吃饭。”
陈展忽然说:“张河,看着我。”
我把目光从海鲜疙瘩汤移到了他脸上,他的表情端正而严肃。我见过他这种表情,不过很少是对我的,在几年前他经常是在与那些西装革履的客户在谈判的时候,双方为了计较一分一厘而使出浑身解数,陈展就是这样的表情。当时我们已经认识了一段时间,正是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进展期,陈展比我大了七岁,吃喝玩乐方面肯定是他出钱比较多,我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每天都有新的开心。有一次我路过会议室的时候正好有人出来接电话,门一开一关的一条摇晃的缝里,我看到正对着我坐的陈展,当时他全神贯注,根本没看见我在门外一闪而过。我知道他在和人胶着地进行拉锯战,所以对手不会只有一个,队友也不会只有一个,大家大概都是同样的紧张和认真,但我独独看到了陈展,他没坐在主位里,这个角度像是恰好对着我。就是这样端正与严肃。
我思绪回炉,心里蓦地生出感慨,陈展真的老了。不是两鬓斑白的苍老,而是并不明确的,细节上的变化。
陈展说:“张河。”
陈展说:“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吗?”
(下)
我被他直白的目光逼到呼吸一窒,条件反射的先躲开了目光对接,但只是往下转了小半圈,接着又转了上来,重新像刚才那样看着他,扯了一下笑纹,说:“啊?”仿佛他在说什么魔幻虚构的天方夜谭。
他说:“你在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