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处理一天事务,精神疲乏,决定还是先睡了,起来再说。
但一到床上,精神却没有他想的那么疲惫,他转过身,看到在内侧的还睁眼的谢锦之。
许是第一次见到谢锦之时谢锦之上身伤痕满满,又联想到自己养着的谋士里身娇体弱的那几位,唐微明觉得谢锦之的体质不是很好。明天若是让他搬出去,他体质柔弱,又姿容旖旎,也容易遭人暗中欺侮。
罢了,还是先放在身边吧。唐微明想着,见谢锦之的被子没盖好,便要给谢锦之拉上,谢锦之见到唐微明放到他胸前的手,有些平淡地说:“我怕疼,轻点。”
唐微明手顿了一秒然后把被褥塞好,过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谢锦之说完,闭眼入睡了,唐微明也睡了,他梦见小时候养的小猫,他从街上捡来时伤痕累累,见谁抓谁,但他就是不怕痛,被抓了去太医院找太医,然后过几天又去找那只猫。三番两次,那猫似乎发觉唐微明和它遇到的其他人不一样,就肯伸出它软绵绵的爪子放到唐微明的手上。
梦停在猫把爪子递给唐微明的时候,唐微明醒过来,手上似乎还留着当初温暖的触感。他离开帐篷后,谢锦之睁开眼,翻了个身,开始他的补眠,他一晚没睡。
自从谢锦之派人抓住齐王家眷的那个夜晚起,他就再也不在晚上睡觉了。
唐微明和他同住几日后也发现了他奇特的生活作息,也没说什么。
谢锦之发现唐微明应该是他几任主人中最忙的一位,每天都在处理事务。除了睡觉,几乎不回帐中。
有一次,唐微明突然问他:“你要不要出去?”
谢锦之倒在床上,眼神落到地上,他说:“不要。”
谢锦之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忽的有些不习惯,以前似乎也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他拒绝了,那人好像生气,眼神沉沉的,他给了那人一百两金子叫他滚了,换了一个新床伴。谢锦之沉湎于自己也记不清楚时间的往事,不觉唐微明回来了。
唐微明叫醒了谢锦之,把一份文书交到他手里,“我记得你是长沙王的谋士之一,吴仓的人口和城建你会,对吧?”
“.....是会一点,但这种事交给太子殿下的人处理不是更好吗,我处理的话别人可能认为长沙王余孽未清。”谢锦之说,似要拒绝。
唐微明把他带到书桌上,边递给他毛笔边说:“你说的没错。但我们很快要去打安平侯了,你处理起来会更快,我需要你为我安置好吴仓。”
唐微明说完,又出去主持将领会议了,帐中谢锦之的笔下各种布置如行云流水般出现。
安平侯......真是怀念啊。谢锦之感觉到冰凉的血液再一次热起来。
三年后,唐微明平定了长达五年的藩王叛乱,所有囚犯都被压入天牢。谢锦之见到了一身囚服的安平侯,也是他十年未见的嫡兄谢润之。
虽然世事茫茫,他忘却很多,但隔着十年山水再次相见,谢锦之猛然发现,他还是把那个血液纷飞的雨夜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所有人厌恶冷漠的眼神,记得雨滴像尖锐的冰刺刺进他的心脏,记得他父亲,他嫡母在高座上像盯着一个死人盯着他,记得他生母仓皇失措想要逃避妖魔般逃跑的背影。
在那个雨夜,他终于把所有谢府祖先的名字刻入骨子,记得一清二楚。
十年前,谢锦之被人打折了腿,向谢润之道歉。
十年后,谢润之一身囚服,仰着头看着站着的谢锦之。
谢锦之看见谢润之一下血红的眼睛,满意地笑了一声,他洒了一杯酒,酒杯坠地。
“真是好久不见了,哥哥。恕我不能亲自去刑场送你了,弟弟就在天牢里先行为你践行了。”
“谢锦之,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叫我兄长?”谢润之抓住铁牢,冲他怒吼。
谢锦之被骂不怒反笑,笑到谢润之最后心生恐惧,笑到谢润之最后静默无言,他悠悠地把他兄长手指从铁牢上一根一根掰开:“哥哥,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羡慕你了,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每天都在学,我想只有我学好了,我也会有你那些东西。”
他母亲从小说不要跟谢润之争,可为什么都是父亲的儿子,父亲只看重哥哥呢,如果他学好了,父亲会不会看他。卑微,可怜又可笑。他生来便是个怪胎,再怎么样努力,别人也不会正眼看他,可惜他明白太晚了。
“但是哥哥——你毁掉了我的过去。既然你要毁了我,那我这个不男不女的浪荡放纵的□□就把谢府上下一道毁了,你我流着同样的血,我是□□,你是叛臣,咱们都是同一种人。”谢锦之眼眸低垂,声音轻柔,像是饱含无限深情,像是他和谢润之是世间最好最亲最不会把对方送进地狱的好兄弟。
谢锦之穿过黑暗肮脏的监牢,他的血好像凉了下去,前路也昏暗得难受。十年,忠义仁孝皆被他喂了乱葬岗,他一个棋子一个棋子慢慢地下,下了整整十年,十年足够一个豆蔻少女变为洗尽铅华的人妇,足够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为稳重温和的丈夫,足够他完成他以半生屈辱为代价,以万人尸骨为阶梯的复仇。
他恨的太久,在血路上走了太久,他都忘了成功后该怎么做了。
他见尸横遍野,他见大火焚天。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混混沌沌走出了天牢,回到东宫,沉沉睡去。唐微明从上书房回来便见谢锦之被子不盖,直接睡着。
唐微明把摸到谢锦之冰凉的手,皱皱眉,把整个人抱到怀里,他觉得怀里的人瘦弱的不正常,像是随便一场雨便能把他击倒。还是应该多吃点啊。
谢锦之梦见少年踏春时见到的杏花,像是黄昏云彩,渺渺远远的,但他一碰那花,花像是一张白纸般碎了。有人在身后说:“锦之,帮我。”
他没有回应,只是凝视着那碎的花被大风刮尽。
太可惜了。他觉得花比他还要可惜。
怎么就......轻轻一碰就碎了呢?
谢锦之醒来,未见人便先习惯性地风流一笑,姿态,笑容,神色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情意缓缓,只是眼神还迷茫着。
唐微明说:“三年间多谢你的帮助,如今叛乱已平,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