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唐中愣是没能记住当日的艺人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只把这两句定场诗记了个清清楚楚。
当时的他怎么不会想到,几年后自己的家,没有柴门,也没有院子——或者说,整个草原都是他们家的院子。古尔真养的牧羊犬住在羊圈附近,除非隔壁部落潜入了几十个壮汉,否则这些狗的叫声根本不可能在帐子里听到。
所以他估摸着,柴门闻犬吠的场面大抵是见不得了。
但风雪夜归人,倒是常常有。
塞外的雪来得总是又早又急,才八月中旬,就开始下雪。
唐中搬着马扎,拿着一把芭蕉叶做的扇子,坐在密不透风的帐子里,对着炉子在煎败□□。
自从来了塞北,他觉得自己一年四季都在煎败□□。唐中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古尔真天天吃羊肉,嘴里却从来没有上火长泡,难道真的是因为游牧民族天赋异禀?
天色渐黑,古尔真穿着羊皮袍子走了进来,身上还带了些风雪,透着刀子一样的寒。他本来过分苍白的皮肤,因为寒冷带上了些许红,像涂上了一层胭脂。
唐中停下手里正在扇火的扇子,面带笑意地说:“回来了?”
古尔真搓了搓手,试图为已经冻得麻木的双手找回一丝的知觉:“阿中,冻死我了,快让我烤烤。”
古尔真坐在了唐中身边的马扎上,手几乎要放在煎药的小锅里面,缓了半天才褪去了冷意,说:“过几日我要带人去集市采买过冬的物件,咱们一起去吧。”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古尔真身上刚刚暖和起来,就又开始朝着唐中动手动脚。
“阿中,要亲亲。”
唐中把扇子往古尔真脸上一挡,说:“我昨日舌尖起的泡还疼得很,你最好不要惹我。”
古尔真五指攀上芭蕉扇的边缘,露出一双水色的眸子,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问道:“惹你会怎么样?”
唐中已经完全对古尔真的美色产生了抵抗力,不为所动道:“我会锤爆你的狗头。”
“嘤嘤嘤,阿中果然已经厌倦入雪了吗?”古尔真突然起身冲出了帐子。
唐中知道他想干什么,只面无表情地将炉子上的药倒进了碗里。
果然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古尔真抱着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桐木琴,又重新回到了帐子里。
古尔真的琴据他自己说,是跟着他那个波斯出身的母亲学的。他人虽然闹了些,但弹琴是真的好听,每次他抚琴时,他那躁动不安的灵魂就好像被琴弦紧紧束缚了一般,竟也显露出了温婉。
唐中看他弹琴看了十多年,但依旧喜欢听他的琴。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古尔真一边轻挑着琴弦,一边唱道,“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唐中:……就知道他会弹这首。
一首《白头吟》终了,古尔真居然真的挤出了几滴泪来,可怜巴巴地说:“阿中~”
唐中:“不要耽误我喝药。”
古尔真把琴往边上一扔,捧起唐中的药丸,对着冒出诡异热气的黑色不明液体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一般地喝了一大口。
然后……不负众望地吐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这么烫!”
唐中在古尔真惨烈的嚎叫声中,向他投去了带着同情和怜悯的眼神:“我刚倒出来的药……说真的,傻也是病,我可以尝试帮你治疗一下。”
“阿中,我只是想先自己喝了药,然后喂给你。”古尔真委屈地说。
唐中深知古尔真是故意在装傻,他夺过古尔真剩下的半碗汤药,朝碗里吹了几口气,一口口地将药喝完。之后凑到古尔真面前,说:“烫疼了吗?来,给我看看”
唐中自觉地踮起脚尖,环上古尔真的脖子,把两半薄唇贴在他的脸侧,问:“是这儿疼?”随后又游走向他的嘴角:“还是这儿疼?”
古尔真同他唇齿相接,片刻后说:“是这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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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初一十五,边关的百姓总会固定的摆出一条集市,用在中原常见但草原上却不怎么好弄到的玩意,比如香料、瓷器、丝绸之类的,来同游牧部落换皮草。
唐中对集市上的小玩意没有什么兴趣,可整日在茫茫原野之上,草地接荒漠,湖泊带戈壁,时间久了,也会想念中原。
“咱们可好几年都没回过长安了。”唐中下了马,把缰绳交到古尔真的手中,看着不远处蜿蜒盘桓的长城说道。
长长的集市顺着长城脚下绵延开来,鼎沸的人声,拥挤的车马,宛若一条波涛汹涌的长河。
古尔真把马牵给随从,说:“以前不是担心临渊吗,现在你家小师弟回来了,临渊也用不着咱们了,咱们乐得清闲。阿中若是想去,今年送岁贡的时候,咱们再混进使臣堆里,去玩玩就是。”
唐中敷衍地点点头,目光却被卖药材的摊子紧紧吸引,没等着古尔真扯出下一句话,就迈开步子往摊子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