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情长倒还念念不忘,若是那人也……罢了罢了,和你说那没用的作甚……你记住喽,生在这世道,虽然苦了些,但只要有胆量,杵在哪儿都是根顶梁柱,万不可随意轻贱,否则这辈子过完,不过白白浑了一遭,地上随便捡个石头,都比你砸的响亮!”
“嬷嬷高义,果然还是我太软弱,以后、以后跟着嬷嬷,定会勇武起来,不负先祖盛名。”
“终于说点耐听的话出来,不叫我看不起了,跟我走着,想想到底该怎么救你那小媛儿。”
二人走到一处隐蔽的柴房,钱老太大门一锁,将何七往地上一摁,帮他推宫过穴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然后又忙进忙出地煎药,容不得何七有分毫的扰乱,只让他定定坐着,不许乱动。
待到不远处临时搭起的火炉终于飘出药香,钱老太又急急合上窗户,将那黑糊糊的药汤端到何七跟前,抬手就要往他喉咙里灌。
“嬷嬷,我自己来……”钱老太疾言厉色,下手也快准狠,何七根本来不及分辩,几下就被钳住,药汁还冒着热气,熏到脸上清清楚楚的烫着,钱老太才不管,瞪着眼珠,喝退了何七惊慌的心神,整碗药直接灌进了何七嘴里。
何七原本颤颤巍巍地,生怕烫坏了嗓子,没想到钱老太帮他托着内息,那药一入口就直接散发到心肺处,完全感受不到药汁的滚烫。
“怕什么,钱老太敢让你喝,自是有钱老太的道理,胆子也忒小了点,以后得想办法治治……”
后面的话何七渐渐听不到了,整个身子瘫软下去,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这病八岁那年何七就犯过,当时他的父亲还在,不知用了什么药物,服了一次就好了许多,直到十四岁那年才被风寒引出,毁尽了他本该肆意张扬的少年时光。
父亲的药方一直带在身上,其中成分尽皆珍贵,何七落入贱籍之后,为了保命,不敢不安分守己,痨病越拖越重,大有吹灯拔蜡的迹象,没想到钱老太随随便便一折腾,一次就给他除了大半,他心中感激,不敢言说,只暗中下了毒誓,要把曾经丢掉的志气捡回,再不让钱老太失望。
两日光景,何七如同变了个人,从前挺不起来的脊背,像是被人塞了根铁棍进去,钱老太看在眼中,甚是欣慰,总算对何七温声细语,教他调理内息,巩固精神。
少了个病恹恹的丹青师,金谷园中并没有人在意,只是阿媛的失踪,令几位寻花问柳的纨绔暗恨不已,忍不住将真相捅到孙秀耳中。
“石崇胆大包天,竟敢糊弄于我,枉我好言好语……”孙秀得了美人,没开心几日就被拆了台,本该怒极,但他面上竟然露出一丝喜色,原是在暗忖:“难不成他府上,还有更美的美人?”
绿珠的画像经由何七描摹,沾了点阿媛的风采,所以孙秀领走阿媛时,只看一眼便觉心满意足,并未生疑。
“大人息怒,他还不是仗着自己钱多,我们也早看他不顺眼,可惜了绿珠姑娘,被他困在崇绮楼上脱身不得。”
孙秀绮念一起,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哪还听得进面前人言语,来客这才发觉孙秀走神,连唤几声,才唤回他的魂来。
“知道了……他欺我目不识珠,我就叫他看清楚了,天下可没有什么宝贝,是我孙俊忠得不到的。”
“所以那阿媛姑娘?”
“若那绿珠真比阿媛好看,自然仍由你们消遣。”
“大人慷慨,我等……”来客还没说完,孙秀已经起身,大步走出堂屋。
孙秀懒得再与石崇周旋,直接派府兵将金谷园围了个水泄不通,石崇府上的私兵数量有限,抵挡不住,所有还来得及跑的家眷,都躲进了崇绮楼。
楼外铁甲重重,看上去勉强“固若金汤”,石崇缓过气来,冲进绿珠的房门,片刻也不想松开紧箍绿珠的怀抱。
“哥哥这是怎么了?”
“没事……熬过今夜便好,只要看看阿珠,我就能静下心来,好好对付孙秀那奸贼。”
“这么说,这几日哥哥不让我离开这崇绮楼,都因那孙秀为非作歹?”
“阿珠慧极,省却我不少麻烦,苦了你这么长时间,再等等,咱们就能看着孙秀那厮横尸于此,再不敢冒犯我的阿珠。”
“哥哥,阿珠也是害苦你了,倘若这金谷园毁于一旦,阿珠来世结草衔环,还求哥哥不离不弃。”
石崇抖动的肩膀出卖了自己的心绪不宁,日日把酒言欢的他,花在操练府兵上的心思微乎其微,知晓眼下不过负隅顽抗,危在旦夕。
何况,如此珠光宝气的园林,觊觎之人冲将进来,都是两眼泛红,发了疯地劫掠,谁还把持得住?所以饶是绿珠言语不祥,他也没有制止。
本来大势已去,又要搭上所有的锦绣繁华,石崇禁不住落下泪来,绿珠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别怕,阿珠绝不会苟且于那小人,也不想着来世再报哥哥的恩情了。”
怀中人忽然猛力一推,石崇踉跄几步,惊呼:“阿珠,你这是要做什么?”
“世人嘲我讥我,可怜我甘做笼中鸟,只有我知道哥哥是真真正正的性情中人,虽然有时也贪婪,有时也面目可憎,但对我……从来予取予夺,没有半分犹豫,阿珠也是小人,一直进进退退,试探哥哥的真心,今日宁为玉碎,也不能让哥哥经受任何的羞辱——”
绿珠精擅飞鸿之舞,借力一蹬,已然飞到窗沿,错过了石崇扑出的手。
“不要,不要……”石崇绊倒在地,泣不成声,绿珠抛来的诀别一眼,更令他肝肠寸断。
“齐奴哥哥,一别永年,勿再挂念——”
作者有话要说:
阿珠绿珠傻傻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