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面对愠怒的神奈川和阴沉的本田菊,似笑非笑地弯下腰:“属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属下的职责是听从朝仓少佐的命令。请阁下不要再为难了。”“你是什么……”“神奈川,”本田菊摆手示意神奈川闭嘴,他转向尉官,“请通报司令官阁下,在下期待着今晚与他共进晚餐。也请替我传达对朝仓少佐的合作行为的感谢。”
“一定的。”副官敬了个礼后就匆匆地离去了。本田菊看着眼前虚掩着的铁门,深吸了口气:“你留在外头,我要单独会会她,”对神奈川说完后,本田菊一鼓作气地转动把手,踏入了室内,随手带上了门。
本田菊将门反锁之时,两道尖锐的目光朝他刺来,令他脊背发凉。他回过头,正好对上了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和伊万?布拉金斯基一样令人作呕的眼眸。
“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本田菊随手搬过门边的椅子,坐到了娜塔莎所在的刑椅对面。被点名者把目光轻蔑地上扬,移至本田菊的头顶:“驻华使馆附武官本田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为什么?因为伊万?布拉金斯基让你们注意我吗?”“你的职位和军衔也不过是个表象。你实际的身份,我们早已看透了。”娜塔莎从本田菊口中听到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名字后,不自觉地挑了下眉头,却依旧镇定自若地审视着本田菊的神情,仿佛受到盘问的并非是她。
“只有这种程度的情报而已吗?很抱歉在下完全没什么可挖的料。”本田菊把身子往椅背上靠,刚才的郑重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目光中四散的慵懒。娜塔莎摇着头:“这是我要说的话。我还以为准备了多少刑讯的把戏,结果居然是你亲自来了。那还真是失败的想法,因为我……”娜塔莎咧开嘴,锋芒毕露的冷笑使她绝美的五官都整个肃然,“根本没有任何提供给你们的有利情报。”“哦?或许可以谈谈设置的那些在东/北的据点?就近原则,就从沈/阳开始吧。”本田菊开始翻看另两人的招供文书,“你的同伴已经供出了在齐/齐/哈/尔的据点。同样,在哈/尔/滨我们也要掘地三尺的找出来。但是并不止这些,毕竟你们和东/北渊源深厚,在下并不指望能一夜之间连根拔起。”
“哦?是想从我口中知道所有的据点方位?”娜塔莎双眸微眯,“真遗憾,我知道的一点也不比爱德华和沙科夫多。他们所招供的便是我知道的全部。”“不,显然你的同志们在供词中并不是这么说的。”本田菊将招供文书展开,上面记录着的日文和鲜血淋漓的指印令娜塔莎下意识抿紧了嘴唇。
“需要在下来读一下他们在文书中是怎么说的吗?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是我们的上级,通过她单线联络至更上一级的机关及整个东/北地区的所有据点。”本田菊将薄薄的文书贴近娜塔莎的脸庞,血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对此司空见惯的娜塔莎这时也禁不住呼吸紊乱,攥紧五指。本田菊摇着头又换了第二张供词:“这一份显然更加有趣:娜塔莎和她在北/平的上级有着不为人知的亲戚关系。”听到这里,娜塔莎咬牙切齿地打断了本田菊:“所以你们认为这是真的?”“难道是你的同志在说谎?在下不认为在那样的刑讯下他们能说谎。”本田菊站起身,背着手绕到了刑椅之后:“你作为一位美丽的女性。在下不想为难你,违背自己的原则。所以只好在你的同伴身上多下功夫。”
“原则?可真是会说漂亮话。”娜塔莎不屑地抬眼一瞥:“渣滓。不如来试试吧,到底是谁的骨头更硬。”“你有一千种方式嘴硬,在下就有一千零一种方式来撬开你的嘴。真的要闹到那样狼狈的地步吗?”本田菊低下身凑近娜塔莎,后者嫌恶地往旁倾:“我说了,来试试看,到底谁嘴硬。”
本田菊直起身子:“伊万?布拉金斯基。你的亲生哥哥。”娜塔莎的神色在一瞬间紧绷了起来,本田菊继续道:“如今你落到这般田地,他作为你的上级,你的同志,你的亲人,有过什么反应吗?你很好奇吧?”“好奇?我吗?”娜塔莎很快将那一丝个人情绪掩去,“渣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谈论哥哥的事?”“说不定他正想方设法地要营救你们。毕竟只有找到了你们,才能知道那批军/火的下落。你觉得呢?”“那我就等着他来营救我吧。”娜塔莎微扬嘴角。本田菊踱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但…恐怕,你是见不到他了。”
本田菊忽然抽出了腰间的太刀。那一瞬,娜塔莎的耳畔和脑海里都响彻着一种微弱又凌厉的声响。——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的响声。
刀尖穿过她的长发时,削下几缕淡金色发丝。那一刻,她离死亡竟是如此之近。娜塔莎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肩头一阵刺痛使她抓紧了刑椅的扶手。本田菊把刀刃抵在娜塔莎的肩上,见娜塔莎忍痛默不作声,他进而加大力道,将刀刃缓缓地切入她的皮肤:“怎么样?我的问题,你是不肯回答吗?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陪你在这里慢慢地耗。”本田菊把太刀一鼓作气地收回,娜塔莎肩膀上那道伤口立马汩汩流血,暗红色的血和她深色的上衣混在一起,交织出一片绮丽。
“你这个法/西/斯渣滓……”娜塔莎咬牙切齿地抬眼。本田菊把太刀背过来,在娜塔莎肩头的布料上用力地蹭了几下,将上面的血迹擦净:“其一,供述伊万?布拉金斯基的间谍身份。其二,交代那批军火的下落。其三,交代东/北的据点。这对于你来说都很简单吧?难道还要继续吗?”太刀的刀尖若有若无地在娜塔莎雪白的脖颈间打着转。
肩膀处一抽一抽的剧痛令娜塔莎头晕目眩,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地板上。本田菊的声音正变得模糊:“还没决定开口吗?娜塔莎小姐。”
“噌”。刀刃又一次从她耳边划过,她的右颊被切开了一道细细的伤口。这副狼狈的模样,真不希望哥哥看到。她心想着,又觉察到另一只上臂的疼痛。
血液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变为一片死寂。就在此时,她无比思念着伊万。她眼前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幻觉:
她看到了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看到了红场聚集的游行队伍,看到了那个男人,伊万?布拉金斯基,他顶着风雪却不弯一下脊梁,走在自己面前挡住了迎面呼啸来的凛冽寒风。
“哥哥,请等等我!”她撒娇般的在后头嚷道。他应声回头,朝着她,朝着他的家人,慢慢地伸出了宽大的、可靠的手……
“呵。”娜塔莎一甩头,淡金色的长发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她的紫色瞳孔又焕发出熠熠的光彩:“见鬼去吧。法/西/斯杂种。”
“您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就是这个吗?”本田菊无趣地望向天花板,慢慢地抬高了刀刃,“那么我就成全你吧。真遗憾。”
凝视着那逼近的、闪着寒光的刀刃,娜塔莎的心情意外的平静。我是为了哥哥而死的。她这么想着,心里反倒有几分骄傲。但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本田菊的刀锋在半空中转了向,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肩窝。一口鲜血从娜塔莎的喉咙中随之喷涌而出,她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我改变主意了,”本田菊微扬嘴角,轻声呓语着,狂气慑人,“伊万?布拉金斯基。让我见识一下吧,他的勇气。”
「3」
金灿灿的铁锅蛋与红油油还冒着气泡的火锅汤底在聚焦不力的瞳孔中晕成一片,油酥烧饼的扑鼻香气与包间里你来我往的谈笑交杂,这样一次复杂的、世故的饭局,王耀是此生第一次经历。
“耀哥儿一晃眼也到了独当一面的年纪了。”腾腾水汽在眼前翻涌,透过那层水雾,海爷脸上的褶子似乎比记忆中更深了。王耀把杯盖撩起,在茶水上轻拂了几下:“我哪敢担下‘独当一面’这样的词。家父走的突然,我才刚回国,对这边的种种一概不知。不瞒您说,我早已焦头烂额了。”一旁的琼斯行长打了个“停”的手势,眼神似是在传递着制止的讯息。王亥将军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包间里:“叫他们多上些荤菜!”说罢他转过头冲王耀笑,“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的就是酱牛肉了,有什么事等开开心心地吃完这餐再说吧。”“别在饭桌上谈这些不愉快的,糟蹋了一桌子山珍海味。”琼斯行长风趣地冲王耀挤了挤眉。
王耀朝两旁的王嘉龙与王濠镜耸耸肩。执起筷子,那一盘盘光泽饱满、香气四溢的菜肴在他的眼前构成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那一瞬,他的笑容僵在嘴角,只因脑海里偶然闪过旧时的模糊画面——
“耀君,你觉得味道如何?”
“嗯!这面筋道!本田你真是太厉害了,怎么找到这么偏僻又好吃的地方的!”
“你喜欢就好。”他的浅笑凝在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浅尝辄止的爱慕与温柔。
——本田,我还是……
“耀哥儿……”王耀如梦初醒地回过神,王亥将军一边斟茶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在日/本留学,可有什么收获吗?跟我们这些好久都没出国的老古董谈谈吧。”“我在外留学的这一年,到头来还因为父亲的原因而被迫终止。要说收获…我到现在还没理清在日/本这一年都发生了什么呢……”王亥将军关切的目光令王耀感到一阵心虚。
他是王京的父亲。王京的事…他知道了吗?
王耀责怪自己此刻才忽然记起这一点。或许是事情太多,他的大脑忽地在紧要关头打了下结,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他竟开口莫名地来了句:“京哥的事,我很遗憾。”说完后,王耀耳根一热,手心跟着渗出了汗,连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王亥将军依然维持着宽厚的笑容,但他的嘴角在王耀提及王京时还是往下沉了几分,他刻意地咳嗽了两下:“得了。赶快吃吧。”海爷提起筷子尝了块酱牛肉:“这滋味果然地道,酱料上乘,你们快尝尝。”“嗯!好吃!”琼斯行长连忙起身,探到对桌夹了一块,边嚼边做出夸张的反应。王耀应和着点头微笑。一顿饭下来、他觉得自己使用过度的笑神经在隐隐作痛,脸部肌肉僵硬不堪。
“这茶的味道很浓嘛。”饭后上茶,王濠镜呡了口,不禁微蹙着眉咂咂嘴。
“普洱嘛,云/南原产的。自然浓了。”海爷喝茶从不讲究太多,直接用杯盖撂开漂浮其上的茶叶后如喝酒般一口送入肚子。
王耀笑着眯起眼睛:“海爷你喝茶的架势跟拼酒似的。”“拼酒?就他?喝上两盅就神智不清了。不比你父亲,那才叫真的海量,千杯不倒啊。”王亥将军拍了拍海爷的肩膀,笑着笑着,神色就叫人猜不透了。王耀添茶的动作随之僵住。
“真遗憾,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琼斯行长咕哝了句,往椅背上重重地靠去。包间陷入了一片沉默,谁也没先开口。王耀藏在桌子底下的那只手重复着攥拳又放开的动作。
“耀哥儿,我们就进入正题吧。”海爷将双手交叉着抵在下颚上:“龙兄走了。他委托给琼斯行长的遗嘱现在就在你们手里,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他要你来接手所有的一切。”“这我清楚。”王耀对上他怀疑的目光。“你知道?那来讲讲,对于你父亲、你家干的事,你到底清楚多少?”王亥将军把椅子往前边拉了拉。王耀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抿紧了嘴唇:“关于工厂的情况,我都让濠镜给我基本说明了一下,我昨日才到北/平,还什么也……”
“耀哥儿你也知道,我们指得并不仅是面子上的生意,而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里子。”
“晚辈孤陋寡闻,还望海爷指教。”王耀捏紧了茶杯。海爷边摇着头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龙兄对你们这些子女真可谓疼爱有加,他是怎么个人物,这整个北/平/城都清清楚楚的,偏偏你们还不如平常老百姓了解他。”
“我的身份就不隐瞒了,本就是习武人家转行混黑道,听上去也怪不光彩的。王亥将军你们也明白,我们北/平的安危,就指着他的枪杆子了。而你父亲……黑白通吃,无所不用其极,甭说我们,就是国/民/政/府也得忌惮他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