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玩具送回来的指令不是他发出的,而是他的清洁家务的仿造人,她趁他不注意将玩具寄给了你,那张字条也是她发出的。后来客户接到了我们的简讯,才知道了这件事。他向我们打电话道了歉,现在已经把仿造人送去了零件分解厂了。”乔德的语气很平缓,他看着张骆驼,提示他想起一切。
“仿造人?”张骆驼张大嘴。他想起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两次。“爱!我需要爱!”潦草的笔迹,粉色或者白色的卡片,仿佛历历在目。
“但……但那也不需要将她送去零件分解厂。”他瞠目结舌地说,手脚发冷,紧紧抱住毛毛,它在听到零件分解厂时抖了一下,“你看,李香香也只是做手术……”
“但李香香只有一个。”乔德的语气听起来冷冰冰的,张骆驼猛地闭嘴,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乔德说的是事实。
他们同时沉默了。门外的微风听起来像李香香的歌声,他们靠在墙边,沉浸在风声之中,远处有谁在奔跑,也许是阿炳买回了酒,正在赶往化妆室。
“张骆驼。”良久,乔德再次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接近耳语,像是从电话的电波中传来。张骆驼没有看他,现在的一切让他觉得他在家中,正听着乔德的电话,侧过去只能看到窗外的雨夜、无尽的都市丛林。
“……什么是爱呢?”乔德说。但这个问题像不是在对张骆驼发问,他的声音很轻,而是在对自己提问,或者陈述一件事。又仿佛是在质问那个送来电子宠物狗的仿造人、那张纸条,甚至是李香香。
张骆驼没有回答他,因为他知道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们再在休息室里呆了二十分钟。那里人很少,空气流通,除开那些污渍外基本上是完美的定居之所。他们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各自沉思,张骆驼没有问乔德在想什么,乔德也没有问他。这有些像他们两个在夜晚的通话时分,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一切事物尽在不言中。直到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诧异地看着他们,他们才起身离开——他们两个都没有穿着工作服,或者佩戴工作标志。
张骆驼关上门时,突然想起范柳,他和乔德离开后,直到此刻也没有出现,不知去了哪里。张骆驼想问问乔德,但问不出口。最后他只是关上门,什么也没说。
他们一起走到了前台,然后在入口分手。张骆深呼吸一口气,看着乔德的背影。赵一从人群里走来,面向乔德,似乎在问他什么,她金色的鼻环一闪一闪。
“你去了哪儿?这么久?”她说,张骆驼站在原地,隐隐约约地听到她对乔德的质问。不知是不是张骆驼的错觉,他感觉她的视线冷冰冰地朝他这里移动。但当张骆驼回过神,视线随她而去,赵一已经转过身,将乔德带回座位,舞动的人群像一片巨大的枯叶,完全遮盖了她和乔德的身影。
除开在天空中嗡嗡作响,巡逻和保卫演唱会安全的数十架R-36,没有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切像是无尽的幻觉。
第19章R-63(一)
张骆做了一夜的梦,演唱会的遗址在梦里重演,他梦到很多东西,李香香,巨大的奥体中心,还有甲壳虫式的飞机。乔德从甲壳虫飞机上朝他走过来,他对着张骆驼说话。但是张骆驼听不清,因为乔德的话被一阵嗡嗡声遮盖住,张骆驼抬起头,发现头顶的闪光灯变成了李香香的眼睛,它像个旋涡一般旋转。巨大的声音涌入他的耳朵。铃铃。铃铃,像是四公里一家餐厅所放的佛音。
他猛地坐起来,睁开眼睛,卧室像游戏结束最后揭晓的彩蛋一般出现在他眼前。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除开毛毛一呼一吸的肚子所发出的摩擦声——昨晚看完演唱会后它和张骆驼睡在了一起。张骆驼喘口气,捂住脸,感到梦真实而凌乱。旁边的闹铃响起来,张骆驼看了看,是早上六点三十。他伸出手关掉闹钟。
他走进客厅,电话机在桌上闪着红光,显示有留言提醒。张骆驼走过去,提起电话线。
“等一下。”他咕哝着,打开留言。
“留言来自凌晨两点二十二分。”机械的女声提示着。一声凝固的“嘟”以后,电流和人声一齐响了起来。
“我有话想给你说,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来你家。”是乔德的声音,冷冰冰的,听起来像没感情的电子琴,他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一些焦躁,像是喝了很多酒。张骆驼诧异地皱起眉头,乔德很少这样,他几乎不会在午夜之后打电话给他。是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但在他的记忆里,昨晚他和乔德各自回到了座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李香香继续她的下半场演出,而他们继续听。
尽管张骆驼没怎么仔细投入其中——赵一那道忽然的视线令他感到不安,他时不时地望向第一排,但直到散场为止,她再也没有回过头看过他。
演唱会结束后他坐着飞船回家。阿煤抱怨他身上都是奇怪的味道。
“像酒精、香水和汗液混在了一起。”它说,但仍然不情不愿地带着他穿过灰雾,抵达公寓。然后张骆驼洗了澡,开瓶重庆城市牌的啤酒,意外地发现郑郑在十点钟,演唱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给他留了言。
“演唱会怎么样?”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像是很欢快,但张骆驼听出了她掩饰不住的紧张。
张骆驼不知道怎么回她,他想了想,决定星期一去找她,和她当面谈一谈李香香的事。
而且从习惯上来说,乔德给他留言也很奇怪。通常乔德来他家只会提前一个小时告诉他,有时候根本不说,只是直接把飞船停在公寓下,坐上电梯,敲响门铃。张骆驼已经习惯了这一点。然后张骆驼会打开门,朝他耸耸肩,泡杯乔德讨厌的速溶咖啡给他。乔德会抚摸着毛毛的粉色绒毛,和张骆驼或短或长说些东西,直到最后也不会动那咖啡一口。
张骆驼决定暂时不想这点,也许今晚乔德来的时候他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七点二十分,张骆驼坐上飞船。阿煤一如既往地向他报道天气:“阴转大雨。”骆驼抬起头来,灰色的天空里飘着各种全息影像,它们在交通牌中自如地穿梭,与火焰似的大厦灯光一起贡献都市之光。一架飞船穿过一个女孩的粉色头发,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喋喋不休地重复广告词。
十一公司立在城中区,像浪潮褪去后的海岸迎接每个人。张骆驼飞过去,Q的雕像威严而庄重,无数人在他的脚边穿梭。
清晨让公司里每个人看起来都困倦无比。张骆驼决定先到二十九楼的餐厅吃个早饭,也许还能碰到郑郑,他和她吃饭的时间很接近。但张骆驼走进去时,意外地没有看到穿明黄色裙子的郑郑,出现在眼前的只有询问他今天准备吃什么的绿发仿造人。
张骆驼只好先回了办公室——或者他可以给郑郑打个电话,但也不用太急,中午他还有时间和她见面,而且晚上他也可以约她出去。他抿着嘴唇回到座位上,忽然发现他堆满了纸条和玩偶的桌面和平常有些不同。
桌子上多了一个黑色唱片盒,来往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它,因为它很小,看起来毫不显眼。上面贴了张很小的纸条。张骆驼放下手里的文件,走过去,用身体遮挡住了它。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唱片,看起来像是某个二十世纪的有名女歌手的英文专辑。
纸条上是潦草的字:她做完了情绪感知器手术,没有事。
这是乔德的字迹。
张骆驼明白过来,他不知不觉轻轻笑了起来,将东西珍惜地放进了抽屉。
还没等他从那微笑里缓解过来,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发作响了起来。张骆驼吓了一跳,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盯着那个电话。
公司里找他的电话通常很少,他不是什么重要的管理部人员,平常他只负责修理东西和设计玩具。
“喂?”他接起来,试探性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