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十年前我便知会过你,你既已在幻境中亲手斩断我二人的姻缘线,便要做好当真到此为止的觉悟;也幸而得你提携,我此生才可渡过情关,虔心修佛。至于我允了要助你将那夺相密法修炼至第七层,自然不会食言,这之后我仍会做回清修僧侣,还望你莫要再多加纠缠。”
说罢便捡起早前被自己扔到一旁的凌乱僧袍,微蹙了眉抻平上头的褶皱,起身穿好衣物,又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佛珠,便是一副打算离去的模样了。
彻莲恍惚地看着他动作,直到释迦玉走到门边才堪堪回过神来,赶紧下了榻捉住他的手腕,急促地说道:
“鸣儿,为何你不肯正视自己未泯的凡心?你定然还是喜爱我的,不然那晚又为何会抱我帮我解毒?”
释迦玉甩了两下手腕都没能挣脱,便回过头来不耐烦道:
“你也道那是解毒。出家人慈悲为怀,莫说是你,便是个脏污不堪的寻常老乞丐中了毒,我也同样会舍身救他;年少时这种不情愿的事做得多了,再做一次又有何难,何必如此自作多情。”
话音刚落,他分明感到四周的空气静寂了下来。
想起释迦玉年少时曾被彻海逼/奸多年的过往,彻莲只觉得自己经脉倒流,双眸被猩红的煞气所盘绕,刺痛得几乎站不稳脚跟。
尽然他已令彻海生不如死,此时却仍想再寻出千百种更狠毒暴虐的法子,教那个老魔头几辈子都无法在血海炼狱中翻身。
释迦玉一愣,似乎也察觉出了方才那话的不妥,目光隐隐变得复杂起来,末了也只是甩开彻莲的手;扶在门把上犹豫片刻后,终是叹了口气,从袖间摸出一把铜钥。
见彻莲好容易自那魇中清醒,略有困惑地朝自己看来,他便道:
“我平日里身在寺中,不便下山多走动,你若无事,便可到西头禅院来寻我练功。早日修得第七层,也早日了结这桩孽缘。”
说罢便不再去看他,径自推开门迎入微凉的夜色,抬脚出了这间月色下寂静缱绻的小屋。
他站在院中迟疑了一下,还是回过头朝彻莲看去,见他正捧着那把铜钥望着自己发呆,便微抿起唇道:“我这便先行一步了。”
……
良久,彻莲攥紧手中的铜钥,将它狠狠扣在胸前,心下不由得激动万分。
他的鸣儿果真还是嘴硬心软,即便声明了多回要与他一刀了断,却还是掩饰不住暗地里想要与他亲近的渴望,不然也不会将这等私密之物交予自己,任凭一介归俗白丁自由出入那深山中的禅院净地。
想到日后他可以随时随地见到鸣儿,再也不必在这入暮岭下苦等,彻莲便难掩心中喜悦,只觉得一刻也不愿多待;可他生怕若自己即刻追到禅院去,释迦玉会就此腻烦,便也还是耐心在稍显寂寥的木屋中待了七日,这才收拾起简易的行囊上了山。
尽管入暮岭蜿蜒曲折的山路称不上好走,可彻莲毕竟在此徘徊了十年,还是轻车熟路寻到了不算恢宏的山门。
为了不至于让自己的到访太过扎眼,他已是挑在了傍晚众僧小憩的时刻上山,一路躲躲闪闪地没有教任何守卫弟子发现自己的行踪,却在西头花草幽深的禅院前被一个专注扫着庭前落叶的扫地僧挡住了去路。
他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当年引自己去见了释迦玉的扫地僧,更因这老僧每次都会在他上山求见时出现在不远处的空地闷头洒扫,是以相当面熟。
他深知这扫地僧神出鬼没,清扫时脚上布鞋纤尘不染,一举一动更是半点声音也无,显然是个武艺不俗的世外高人,无论自己多么屏声敛息从墙头翻过,怕是都会被他有所察觉;正在犹豫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却已是朝这里看了过来。
“这位施主可是又来寻迦玉法师?”
扫地僧悠然开了口,长眉下一双锐利的老眼打量着彻莲,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到访。
见自己已被发现,彻莲也只得现出来身应上一声:“正是。”便朝他身后那幽深的禅院看去:“师父可知晓鸣儿现下去了何处?”
扫地僧并未回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倚着扫帚瞧他,半晌幽幽地叹口气,话里似有伤感:“唉……扮作扫地僧在这小刹中试探了十年,看来莲小子当真是不记得老衲了。”
彻莲一愣,实在不解这扫地僧缘何会道出自己如此亲昵的称呼来,仔细看看他眉眼,也确乎觉得有些遥远的熟悉感。见他似是陷入了苦想,扫地僧又道:
“老衲头一回在菩风寺见到施主的时候,施主才只有这么丁点大。”
说罢比划了一个襁褓的大小,捋捋雪白的胡须不再提示更多。彻莲这才反应过来,半惊半喜道:“您是无我大师?”
……
孤儿出身的彻莲自幼没有什么亲缘,除却已故的师父无忧大师,便是与这位无我大师最为亲近,打小就很喜欢这个睿智风趣的老和尚;只是无我大师行踪诡谲不定,成年后他便再也未曾与他相见过,更没有料到自己竟真会在这三宝禅寺撞见他本尊。
见彻莲已然猜出自己的身份,无我大师笑吟吟地点头,凑上前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
“我说莲小子,你的相好已经在这里骗吃骗喝了十年,你也是时候想个法子把他哄下山了。这厮端的是无比巨胃,每顿都得吃上三个弟子的口粮,斋堂那边可是积怨颇深呐……”
彻莲听得忍俊不禁,刚想出声应下,却听得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抬眼朝禅院中望去时,释迦玉正遥遥站在苍松翠柏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便也顾不上再与无我大师闲谈,赶紧走到他跟前来唤了一声:
“鸣儿。”
释迦玉冷眼看他:“可是又到练功的时候了?”
按捺了七日才再度与爱人相见的彻莲满心欢喜,下意识点点头,却又赶紧摇头,只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笨拙,不知该如何与鸣儿道起自己的相思。释迦玉的双眸微微一沉,已是有些了然,背过身去只是道:
“我方才从法堂演说回来,这会儿有些疲了,没有那等心思;你先暂且在这里等着吧,待到我起了兴致,自然会出来唤你。”
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僧房,末了还不忘落下锁,分明是一副要与他冷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