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是说……刚才吃饭你一直盯着看的那个?!”方晓筠眼睛都睁大了。
“是。”
“不可能吧?”方晓筠想了想说:“你说那张照片有好几年了,那时候章总还在青岛,怎么会认识这里的女孩子?”
“也对。只是真的太像了……太像了……”
土地资源局地审查终于通过了,这周还有几个审查。章言几天都是在酒店里度过的。中国的传统,什么事情到了酒桌上才好办,哪里都是一样。
今天,送走了人防办的一帮领导,天已经很晚了。章言早已不胜酒力,走路都不太稳。方晓筠在席上也替他顶了不少,刚跑到卫生间吐了,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这会儿是头晕目眩。
高哥叹着气,先将章言扶到车后排座位上,再把方晓筠连抱带扛弄到副驾驶座上,嘴里嘟哝:“一把年纪还得伺候你们两个小的。”
先把方晓筠送回她租的一套小居室,照顾她睡好。然后再回到位于银座大厦的办公室。章言为了办公方便,直接住在了办公室的套间。高哥只好陪他,在另外一间办公室支了张床。章言勉强洗了洗就上床睡了。他头痛得厉害。
半夜醒来,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起来给自己接了杯水。凉凉的水顺着食管直达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看看表,是凌晨三点多。站在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灯火。番禹区是比较偏的一个区了,依旧是灯火绚烂,更多的大楼拔地而起。想起天亮后又将是忙碌的一天,各种手续,宴请。章言揉了揉脑袋。
今天人防办的人给了几个电话,当时方晓筠也喝得有点多了,于是自己都输进了手机里,迷迷糊糊的不知保存了没有。他找到手机又检查了一遍,还好都在。放下心来,然后看着屏幕上微笑的女孩子发呆。
屏幕暗了下去,他又把它按亮。
他也对着屏幕上的她微笑起来。
他承认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被深深吸引了。那么单纯无邪的笑容,把人的心都点亮了。
一晃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那时他还在青大念大三,正是他最颓废的一段时间。家里环境的压抑,刚与最近的一个女朋友分手。他独自在海边一个酒吧靠窗的位置上买醉,高哥的劝导的话还在耳边,“你想一生就这样过去吗?你的母亲在天上看着你!”
“您看见了吧?我就是这样!谁也管不着……”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嘴里含糊不清。
不知坐了多久,面前是四处倾翻的啤酒罐,他愈发的昏昏沉沉。
忽然眼前的光线有了细微变化,好像有人挡住了阳光。他费力地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她。
她就站在外面,正对着落地的大玻璃欣赏自己。这是暗色玻璃,外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的,从里向外看去,却是一清二楚。她离他非常近,只隔着一层玻璃,却对玻璃后面的他浑然不觉。
她小巧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许是因为脸小,显得那双眼睛大得出奇,且清澈如喜马拉雅圣湖的泉水。她长长的睫毛闪动着,那么认真地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她仿佛想到了最快乐的事情,于是微微弯起嘴角,一个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一朵美丽的野蔷薇就这样在他眼前缓缓绽放。
他呆住了。但瞬间还是反应过来,马上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然后小心翼翼地保存。
又过来一个女孩子,像是她的朋友,她们说笑着离开了。他付完款追出门去,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她只在他面前停留了几十秒,他却再也忘不掉她。她是谁?她是谁?
仿佛上天也听见他的呼唤,大四最后一年,有一天,他惊讶地在校园里看见了她。她也在青大,他们在一个学校!
她从不穿华丽的衣服,走路也总是微微低着头,总像在想什么事情,或是什么人。于是他便厚着脸皮主动地上前搭讪,她却对他不理不睬。一定是把他当做采花贼了。他想。
但又怎能罢休?他总是守候在她常经过的路上,一看见她就过去开玩笑似地纠缠。其实从来都是女孩子倒追他的,如何接近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他还真是没经验。
但这一次真的让她厌烦了。她把左手伸在自己面前,一只没有手指的左手。
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有多么的震惊!他想道歉,却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时自己一套套的词都哪去了?只眼睁睁看她美丽的眼睛里蒙上薄雾,然后回身快速走开。
他意识到自己一定伤害到她了。一定是。他想找到她,好好给她道歉。却一直想不出该怎么说。而且自己道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从前的骚扰,还是对她无心的伤害?
他打听到她是大一的新生,他打听到她叫段落了。
32。
章言始终为自己的行为惭愧。他认为自己无意间触碰了一件很美好的东西,或者说是冒犯。他很自责。
很多人羡慕他所拥有的一切,英俊的外表,富有的家庭。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众多女孩子的爱慕,无非只是外貌与金钱。而那个叫段落了的女孩子,仿佛一眼就看到了他光鲜外衣下面的不堪。自己原本就是如此的不堪。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女孩子面前,自己竟再无可炫耀之处。连道歉的资格都要失去。
可自己又该怎么做呢?他又想到自己的现状,哪里是方向?这是一个令他本人都措手不及的问题。他只想,下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能比现在好些,至少在她看来,自己不再是个膏粱子弟的样子。
就在这时,父亲替他联系申请了曼彻斯特商学院。他闭关半年,竟然将雅思的写作和口语都达到了6。5。高哥非常为他高兴,“你看,你专注时能发挥出多大的潜力啊!”
临行前。章言还是在学校里那条她常经过的路上看见了她。她和她的朋友走在一起,轻语言笑。章言很想上前对她说我要走了,今后不会再骚扰你了。但这想法自己都觉得突兀。他只静静地看着她走远,直到看不见。
来到英国,章言开始潜心学习,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动力。若说只为了一个平凡的女孩子,也不尽然。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见到她,尽管忘不了她,可她也许早忘记了自己。在曼彻斯特商学院美丽的校园里散步,看着有着尖尖顶部的英伦风的建筑,心里反复问自己的,是如果所有人都对你失去了期待,你会如何期待自己?
周末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搭车来到距曼彻斯特东侧九十公里的斯特拉夫德小镇。丘陵起伏的绿色原野,红色的远近相连的房屋尖顶,莎翁留下的饱含深沉与神秘的浓厚底蕴,随布仑河的涟漪静静流淌。
他感觉到胸中的暗流反复激荡,第一次听到心底那个最微弱而又最真实的声音。有一个崭新的自己正在破茧而出。而这一切的开始,源于在他最无望的那个下午,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时刻,上天让一个有着清澈眼神的女孩子,在他眼前展露最无邪的笑容,将他的心重新点亮。
一点凉意把他从回忆里拉回来,他才发现自己依旧站在落地窗前。他再次按亮手机,低头看屏上微笑的女孩子。多么美的一双眼睛啊。那般的澄透,底下像是有个湖,一眼见底,而他永远潜不进去。
他将手机放在床头,躺回床上,裹好毯子继续睡眠,毕竟还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