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怅惘地想着。
没有人回答。
他的世界终于重新隐没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黎嘉木站在医院门口打车。
眼看着两辆空车飞掠而过,带起一阵低飞的水雾,却连个减速都没有。他身体还有些虚,仰头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闭目喘了几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傅东恒说:“我送你吧,我开车来的。”
黎嘉木沉默地摇了摇头,手指一划,打开了叫车软件。
傅东恒指尖轻柔地覆在他握着手机的右手上,温声道:“嘉木,别拒绝我,我从前做错了事,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黎嘉木顿了顿,抬起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扬手躲开了他的触碰。
“那你叫车,我陪你回去。你现在这样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世上所有的错事,是不是都有弥补的机会?
如果补不好呢?
黎嘉木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散发出深重的疲惫,他没有精力再去应付任何一个人,再去思考任何一句话。他的脑子像在沸水中煎熬,上上下下,翻滚不息。在痛苦的边缘,他无力地挥挥手:“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求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只是不想看到你……”
“嘉木,我只是……”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个人怎么了,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我碍着谁了?我就不明白我到底碍着谁了?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我躲在哪里都能被你们找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他越说越激愤,眼眶泛起不正常的红色,惯常安静的眼神中透射出快要压抑不住的愤恨和深刻入骨的尖锐,整个人都被一种癫狂的前兆所笼罩。
“好,好,我走,我现在就走。你别激动,回去好好休息,我这就走。”
傅东恒一面连连做着安抚的手势,一面大步倒退,终于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黎嘉木脱力地顺着电线杆滑坐在地,张着嘴大口大口倒着气,胸腔随之剧烈地起伏。他疲倦不堪地抬手遮住了脸,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大开着,浑身已经被虚汗浸透了。
不安全了,不安全了,怎么又不安全了……这个世界究竟还有哪里是安全的?一次又一次的爆发、逃离、流浪,他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
有没有那么那么一个小角落,只要小小的一个角落,关上门,隔绝一切,日复一日,哪怕他最终一个人孤独地腐烂,只要别再来打扰他。
别再来打扰他。
身周围绕的每一张脸胖瘦长宽都各异,五官是模糊的,唯有脸上□□裸的鄙薄出奇地一致。
他们不知疲倦地在他耳边转着圈,大肆笑着、叫着,歌颂着他渺小而不自量力的一生。
我知道的,知道的,都知道,你们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们闭嘴,闭嘴好吗?我是个什么东西我自己知道,我都知道,求你们……
他拼尽全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死死地抱住了头。
聂旸,聂旸,救救我,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13-15
13
黎嘉木买了晚六点去北京的高铁票,其实再晚一个小时就有能开上12个小时的动车,他在火车上睡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能见到聂旸。
可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城市的空气了。
他坐在平稳的车厢里一路向北,夜色将窗户掩映成了一面镜子,所有飞速后撤的景物都模糊不堪。他撑着扶手,看见自己没有血色的脸安静地倒映在车窗上,心里知道每度过一秒,他距离聂旸就更近一分,没着没落漂浮着的灵魂仿佛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随着悬了一整天的心渐渐落回原处。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北京上学的时光。
一起漫步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于无人处偷偷牵手、拥抱、亲吻,再一起红着脸哈哈大笑。他将这一份甜蜜深深埋藏在心底,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挖出来独自回味。
聂旸,我也想你。
出站时已经半夜11点了,他没带行李,浑身上下就背了个公文包,装着钱包和洗漱用品。
薄款羽绒服有些抵御不住零下六度的寒风,黎嘉木打个哆嗦,紧了紧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掏出手机迟疑了片刻,又塞回了口袋,随着人潮涌向出租车扬招点。
“先生您好,去哪里?”
“中兴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