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不会答应的。」师相坐在书桌前低头签着某些文件,头也不抬。
「那我想回我的房间。」
「没人能把你抱上二楼。」欲星移没说谎,他先把蜃虹蜺打发回公司了,北冥觞是他自己抱进来的。以前的小男孩现在长成大人的体态,中年男子着实挑战了自己的腰一把。
伤患被安置在一楼的客房,对面是欲星移的房间。二十年来最大的那间客房始终是欲星移的住处,宽敞的空间里分了一半做为家用办公室,其他三间客房都只是普通的卧房。北冥觞对于自己住的房间太小而感到不满,但若是欲星移当真把他挪到师相的客房,他又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
「师相不用回公司吗?」
「我正在工作。」
确实如此,北冥觞看见他把一些文件跟平板都移到这间客房的化妆桌上,桌子不大,所以他说:「师相回自己房间吧。」这样同处一个空间都感觉很不自在。
师相停下笔,偏头思考了几秒。他没有看向北冥觞,但年轻人很不喜欢欲星移露出那种神情,好像总在算计别人似的。
「好,我去对面房间,你休息吧。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再叫我,时间到了我会提醒你吃药。」
北冥觞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手边有电视遥控器、手机、几本书跟杂志,应该不会无聊。但师相带着文件离开房间的时候没有关门。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是没关门。隔着一条走廊,坐在书桌前的欲星移还是可以一转头就看到他!
忿忿不平起来的北冥家大少爷开了电视调高音量。隔着走道的海境师相默默戴起隔音耳机,继续翻阅文件。那耳机还是北冥封宇平常在视听室用的。
直到晚上,师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离开房间走动,去倒茶或拿什么东西,他没再去打扰伤患,但北冥觞知道他在观察自己。欲星移并不是他们家聘的佣人或是其他为北冥这个姓氏工作的人,尽管他出身海境过往的家臣家族。但在这个家庭里,他的地位不同。幼时早已习惯的事实,在北冥觞大约进入青春期时开始感觉走样。北冥家的孩子鲜少有叛逆期,北冥封宇的教养方式让孩子们不会与父亲起太多冲突,但四个儿子也并非事事顺从,伴随着强烈的自我意识而来的是具备自我意识的强烈想法。
北冥觞有太多理由不信任父亲的挚友。他并不因此感到抱歉,相反的,他为父亲感到担忧,父亲受到的蒙蔽太多了。
晚上所有人都回家,他们扶着脚上打了石膏的北冥觞到餐厅去。下午他听见师相嘱咐厨师今天吃饭的人有五名,但是父亲在开饭之前把打算回公司一趟的师相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饭后四兄弟玩起电动,父亲与师相在起居室一边喝酒一边谈事情。
就寝之前,北冥封宇到客房去与儿子道晚安。他看起来很开心。「你看起来很开心,爸爸。」
「因为看到你回家了。」当初是北冥觞自己决定要去国外游学,然后又自己决定回国,他重新申请大学,并且入住宿舍。他徵求过父亲的同意,但北冥封宇出于溺爱,只确认儿子安全就好,所以那种徵求同意与口头告知无异。
「下次开车要注意安全。需要司机的话……」
「我会注意的,爸爸。我不用司机。」
北冥封宇轻声说:好吧。然后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头髮。「晚安。」
「爸爸,你能不能请个看护?」北冥觞补了一句:「让师相照顾我太辛苦了。」
「师相会有分寸。早点睡。」
北冥觞整晚听着起居室里说笑的声音,他觉得父亲并不是因为见到自己而高兴。如果北冥封宇高兴,他随时可以把长子叫回身边,但他从来不这么做。
就像他身边只要有欲星移在就够了。
隔天师相还是没去公司,他在线上开了几个会,蜃虹蜺拿了一些文件过来,顺便检查他们家的保全状态。中午师相把厨师做的午餐端到房间来,又把餐盘收走。午后来了访客,是公部门的人来通知他们车祸调查与赔偿的问题。北冥觞撞倒了路树,还有一些告示牌。如果他们检查了地上的痕迹的话,会发现其实他没怎么煞车。
师相走进房间告知他客人的来意与他们发现的事情。「你的驾照可能会被禁用一阵子。」这就是最大的惩罚了,金钱与律师可以解决其他问题。欲星移看着表情毫不动摇的男孩,离开房间去泡了一壶百里闻香放在折叠托盘上。
北冥觞感到非常不自在。午餐是一回事,茶是一回事,它们有微妙的不同。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师相为少主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坐在床脚的小椅子上。
「师相,怎么了?」
欲星移顺时钟转了一次茶杓,又逆时钟转了一次,然后取出来,吹了一口气,但却没有喝茶。「你喝百里闻香加糖吗?」
「苦茶加糖,未免多此一举。」
「你母亲是我知道唯一一个会加糖的人。她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你父亲喜欢百里闻香。」欲星移很反常的笑了一下。他常开玩笑,但这种微笑却是少见。「你知道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吗?」
「我知道。」北冥觞谨慎地回答。师相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这才是他留下来照顾的原因,而父亲却拒绝接受师相总是别有用心的事实。
「你记得她吗?」
「家里都是照片,我记得她的样子。师相,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但不要让你父亲伤心。因为他最爱的孩子是你,你毁了自己,就会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