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欧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眼前的少女什么都看不到,说了一句:“是的。”
少女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摸索着。“我的眼睛美吗?”
美?没有生命的两块冰冷的绿宝石,能称之为美吗?斐莎没有得到回答,她的柔嫩如花瓣的手指继续在斯蒂欧的脸上抚摸,她的手指也是冰凉的,像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那可是格伦家族祖传的宝石之一。难道不是美丽的绿宝石吗?你见过如此美妙的宝石吗?……你叫什么名字?我亲爱的新音乐教师?”
斯蒂欧望着她的眼睛。他无法想象这双眼睛本来的模样,眼睛的形状很美,又大又圆,睫毛像一排精致的小扇子。她原来的瞳仁是什么颜色的?也是绿色的吗?“斯蒂德·帕特,夫人。”
“我说过,叫我斐莎。”少女在他身边转了一个圈,她的裙裾飞转开来的时候,也像是一把巨大的扇子,上面缀着的宝石和珠玉发着耀眼的光。她再次把手搭在了斯蒂欧的手上,这次斯蒂欧无法再拒绝了,他伸出手搂住了斐莎柔软纤细的腰肢。
突如其来的,音乐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和巨大的宴会厅里突然响起来,让斯蒂欧吓了一跳。钢琴,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声音,这是一个完整的乐队,从舞台上方的一个圆形的平台上传了过来。
“别管他们,他们在演奏台上。我们跳舞吧。”斐莎已经随着音乐开始旋转,她的金发在烛火下闪闪发光,浑身的宝石的闪光让斯蒂欧觉得眩目。他抬起头看了那被藏在黑暗里的演奏台一演,也许,在上面演奏的,也是一具具白骨?只有指骨的手指在琴键上按动,或者拉动提琴的弦?
“你的乐师弹奏得很好。”斯蒂欧说。斐莎笑了。“是吗?改天我向你介绍他们。现在,你陪我跳舞。”
在跳舞的空隙里,斯蒂欧问她:“你每天晚上都要跳舞吗?”他想问的是,这位年轻的侯爵夫人平时是跟谁跳舞的,总不会是跟那些死尸吧。
斐莎回答:“当然,我每天晚上都会跳到天亮。不过,没有人比你跳得更好。除了……”她带着微笑地停顿了一下,“我的丈夫之外。”
“听说侯爵出门了。”斯蒂欧试探地说,斐莎说,“对,他出门了。他常常出门,很少回来。大半的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格伦家祖传的城堡。不过,我更喜欢当地人给它取的名字。”
斯蒂欧早已注意到,她的法语虽然说得非常准确流利,但还是带着一丝轻微的口音。他想起了来之前听到的一些传闻,格伦侯爵娶了一个破落的英国贵族的小女儿?这个少女是英国人,英国贵族都会受很好的法语教育,几乎是听不出来她不是法国人。
“啊,我渴了。”斐莎像蝴蝶一样从他的身边飞了出去,坐回到她的座位里,端起放在一旁的高脚酒杯。她的动作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瞎子。那个酒杯里盛满着红酒,仿佛是红宝石一样的液体,一滴滴地从水晶的杯子上滴落下来,仿佛是一条条鲜红的线。她的指甲都涂成鲜红色,嘴唇也是鲜红的,触到水晶刻花的厚杯子上时,仿佛是鲜红的花朵在亲吻一块透明的水晶石。她举起杯子,对着斯蒂欧的方向。“你要一杯吗?”
“……谢谢你,夫人。我想,我能不能先去休息?”斯蒂欧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虽然浓雾还没散,但已经有依稀的薄光从天边透了出来。天快亮了。
第4章
斐莎楞了一下。然后她提高声音叫了起来:“弗兰!弗兰!”
刚才那位面无表情的男仆走了进来。斐莎吩咐:“送这位先生到他的房间去,然后把罗娜给我叫来。”
斯蒂欧向她鞠了一躬,跟着弗兰走了出去。他偶然地一回头,看到斐莎正把另外几个酒杯斟满了,然后用一个托盘端着,送到了坐在红丝绒座椅上的一排观众面前,然后把一杯酒给那具已经成了白骨的骷髅的嘴里倒下去。斐莎在唱歌,跟罗娜一样,她唱的也是一首童谣。她唱得很轻,很慢,声音很甜,细细的一缕歌声在空气里飘浮。
“男孩可以玩什么?
青蛙、蜗牛,还有小狗的尾巴。
女孩可以玩什么?
砂糖、平底锅等等的好东西。
那我呢?我可以玩什么?……”
她一边唱,一边把一杯一杯的酒挨次给面前的尸体灌下去。鲜红的血液洒在白骨和腐烂的血肉上,混合在一起发出一种刺鼻的怪味。她的波浪一般的金发落在了尸体上面,她也完全不在意。不,她本来就看不见。
斯蒂欧想着,这时候弗兰举着烛台,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他只能跟着出去了。他没有听到斐莎唱的最后一句。
“……可以玩很恐怖的游戏喔!
斐莎,斐莎,
你可以玩很恐怖的游戏喔……喔……喔……”
管家弗兰带斯蒂欧去的房间有一股霉味,壁炉是冰冷的,桌上的烛台里只插着一根蜡烛,斯蒂欧把箱子放了下来,借着微弱的烛光向四周打量。
“谢谢。”他说了一声,弗兰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了一声,“明天早上,会有人送早茶来。如果晚上有什么动静,也请不要出自己的房间,否则……后果自负。”
斯蒂欧的唇角上浮现了一抹微笑。进城堡的时候,那个藏在黑暗里的人也是那么说的。如果走错了路,后果自负。这种古老阴森的城堡里,有机关和密道是肯定的,他也并不怀疑自己手上曾经沾到的暗褐色的东西就是血迹。他看着弗兰离开掩上门,然后走到门边,把门闩上了。以这门的厚实程度,不用利斧用力来劈估计是劈不开的。
他端起烛台,似乎想细看一下房间的陈设,但那快要点燃的半根蜡烛让他放弃了。他脱下外衣搭在衣背上,然后倒在了床上。长途的旅行让他很疲倦,虽然鬼门歌城的一切都刺激着他的神经,但他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把他惊醒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斯蒂欧猛地坐了起来,那惨叫声还持续着,他揉了揉头,确定这不是幻觉。一声高,一声低的惨叫,甚至听不出来是男是女的声音,这是人恐惧到了极点才会发出的叫声。
斯蒂欧想去开门,又停下来了。他并没有忘记弗兰的警告。在这里,他相信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斐莎的绿宝石眼珠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有发呕的感觉。
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窗户上的玻璃是一种彩色的华丽的玻璃,他想打开,试了几下却不行,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窗户是被固定死了的,完全推不开。除了头顶上一个小小的天窗之外和被闩得紧紧的门之外,这房间就没有向外的信道了。斯蒂欧摇了摇头,正想把窗帘拉回去,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从他的房间,往右边看过去,可以看到城堡的正门。他看到吊桥被放了下来,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很缓慢地一点点落了下来。然后,一个人影就跑了上去,距离太远,月亮又被云层和浓雾掩盖着,斯蒂欧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样子,但他猜想应该是个男人。男人才会有那样的跑法,而且即使是女佣也应该穿著长裙。那人跑得快而疯狂,不时地停一下似乎在回头张望,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他一样。
突然之间,一阵歌声响了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缥缈而虚幻。斯蒂欧注意地聆听,但那一缕声音又轻又细,而且像是在捉迷藏似的,忽而清晰忽而消失,像一缕透明的蛛丝般不可捉摸。他甚至听不出来那歌声唱的是什么调子,什么曲子,只模糊地听到了几个单词。他还没有来得及去琢磨那些支离破碎的词语的意义,一个更惨厉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