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么个理……他想,诸葛青本来就喜欢尾宿星君,现在喜欢的仍是,而自己在诸葛青那儿真算不上什么了。
嘴上说是不当神仙好多年,心里原来还是没把自己不当尾宿。王也一直理所应当地觉得,只要跟诸葛青说上一句,他就指定愿意跟他走到海角天涯。可,自己根本早就不是尾火虎了。
直到现在,王也好像才刚回过味,好像这才刚从天上堕到了地下。
诸葛青很快就能回到天上去,他却永远也回不去,四爪着地,只能在泥里跑跳,再不能肖想天上的东西。
“王也啊……你说你,亏不亏啊。”心宿有感而发,“我早就劝过你,留在天上,你身为尾宿,才有可以盘桓的势力,无论你是想要帮他、救他、追他,才不是空谈。你为什么就非得这么鲁莽。如今岂不是人财两空?”
“枯鱼之肆……”
“什么?”
枯鱼之肆,涸辙穷鳞。
是说,庄周看到一条鱼在一滩快要被晒干的积水里。鱼求他倒下一瓢水救它,庄周说,我正要南下吴越,到时候引长江之水来救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枯水。那条鱼说,现在只要一瓢水就可以救我的命,等你去引长江水,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王也何尝不知道那个道理,可纵然坐拥所有的山河湖海,他也都愿意去换那能救得到他的一瓢水,了无遗憾。
心宿看他不说话,觉得这波毒奶是把王也直接毒残了,陪着小心劝道:“你也别急,我这就去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告诉那小青龙,我看他也是有情有义的,绝对不会负你。”
“他本来也没负我呀。”王也却从那角落里晃悠晃悠站起来了。
这近百年的岁月,王也日日夜夜陪着他,没人比他更清楚,诸葛青低头时只看着他,抬头时也只想着他。都说这是凡心,那凡人又能有几个百岁之期,已经足够了。
他嘴里却挺飘地说道:“走吧……那就,去看看我那贱骨头。”
心月狐大喜,连蹦带跳地跑出去,替他开路清人。
王也则不急不慢地走到笼门边上,蹲下身,把地上那片闪闪发光的龙鳞小心地捡到手心里,握紧了。
——
后世有句话叫: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远比撞衫更可怕的事情本就比比皆是,撞上前任绝对算一件,同样的道理,撞上前任也不可怕,谁过得不好,谁尴尬。
所以,诸葛青现在就感觉尴尬到了极点,今日一见,王也依然风姿卓然,而他过得真是再惨也没有了,不仅是当牛做马地流放得比最重的犯人还要远,还与一头虎妖搞在一起,甚至王也不出面帮他照出来,他自己还不知道。
而王也既然知道那头白虎“欺负”过他,那其他的事情,自然也知道,看破也不会说破罢了。
诸葛青真是恨不得能连夜上路,可王也还偏偏乐不思蜀地跟着他,在宝象国这小得可怜的御花园里花前月下,一圈一圈地逛,地上的草皮都快被他踩秃了。
尾宿星君从日间看来只个眉目英挺的散逸道人,倒也无甚出奇,就像白昼的星辰低调得看不见,可到了夜里,他那身深蓝道袍上隐隐一层浮光掠影,排出星图的暗纹,随着凡间时辰流动,与那繁星皓月交相辉映。
他仙身清轻上腾,脚下踩过的草尖都没压弯,却沾上他鞋底上点点滴滴露珠似的星辉,可惜彩云易散琉璃脆,遗落的神迹也皆不能长久,被凡间沉浊的风一吹就灭了。
诸葛青耳朵好,已经听见御花园里巡夜的宫人在交头接耳,“那神仙还真怪,怎么下凡来也不讲经宣道,也不普渡众生,陛下想求见也不理,一晚上净遛马了……”
是,诸葛青此时依然维持着白马的模样,真经未得,罪行未消,他便不该化出白马之外的形态,昨晚是事急从权,如今不该再破例。
这些当然都是借口,事实上王也这么往他身边一走,他简直再也不想做人了。
诸葛青如履薄冰地遛着弯,忽然想通了一个人,他那个有名无实的妻子——万圣龙女。
他被抓的那天,万圣龙女当然也在场,盛装打扮,笑靥如花,仿佛是过着节再开心也没有了。诸葛青挣扎着质问她,为了什么要如此陷害他。
万圣龙女脸上在笑,身上因为激动而不住发抖,嘶声对他叫道:“我就是恨你!我就是恨你这副自命不凡的样子!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么!现在还不是只要我一句话,就要上斩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