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石冈看完了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三张信纸,讶异地抬头发问。此时御手洗刚刚从客厅里打电话回来,走到楼梯的半中间。听到石冈的问话,他继续不紧不慢地上着楼梯,但是脚步不及往日轻松。
当御手洗走进房间的时候,石冈仍然在翻来覆去地研究那三张纸,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三张纸,以及装着它们的信封,是御手洗和石冈今天早晨在翻阅加贺辰己的摄影册时,从粘在一起的两页中间发现的。
“很明显嘛,这是一封被退回来的信。”御手洗指着信封上邮局的章,“大概加贺辰己寄出这封信的时候,这个叫——”御手洗探头又看了一眼信的第一行,“长泽雪枝的女人,已经像他在信中所说的那样,远走高飞了。”
“不,我是说这个,”石冈指着信的末尾,“这是什么意思?加贺辰己自杀了?”
“自杀未遂。”御手洗带着责难的表情更正道,“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不过两年前,他确实企图自杀,但是被及时发现而没有成功。”
御手洗在靠门边的床上坐下来,脸色看起来很困扰:“我刚才打电话确认了。我先打给东京的乐器店老板,问到加贺一家在东京时的地址,然后查到邻居的电话打去询问。我觉得如果是家庭内部的事情,去学校里问不如问邻居来得有效。”
“邻居说了什么?”
“其实那位邻居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自杀这件事确实有过,好像是在车里吃了安眠药以后把排气管的废气用塑胶管接到车子里,不是很有新意的做法。因为车库和另一家相邻所以被发现了。这件事好像并没有惊动警方,也是因为发现得早吧,很快就抢救过来了。大概是作为事故处理的,加贺教授任职的大学那边好像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情,大部分邻居是因为看到有急救人员进出才知道的。”
“急救人员在家里进出?这么说他是在自家的车库里自杀的?”
“是的。他还真是个到死都要呆在笼子里的人呢。”御手洗发表了这句不太恰当的感慨以后继续沉声说道,“这件事好像对加贺教授打击很大。儿子因为恋爱被自己反对而走上绝路,这对任何一个家长来说恐怕都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加上这件事渐渐在邻里间有了各种传闻,他是个非常顾忌面子的人……”
“所以他干脆举家迁离东京?”
“嗯。”御手洗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石冈不太有把握地问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动机啊!”石冈挥动着手中的信纸,“如果之前的猜测还不够明确,这里可是白纸黑字的动机啊!‘障碍’——他就是这么描述自己父亲的,不是吗?因为父亲的阻挠所以他不能够跟心爱的人结婚,为此他选择了自杀,却又没有成功。那么他会放弃自杀的冲动,转而对父亲恨之入骨,想要除之而后快,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是可以这么说。但是这封信……我总觉得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不协调?”石冈仔细审视着纸上密密的小字。加贺辰己的字不算漂亮,但非常整齐,每个字都微微倾斜但是整体排列得像用尺子量过一般。
“大概不需要我提醒你也应该发现,这封信有几处明显的逻辑问题,”御手洗瞟了仍旧在发愣的石冈一眼,“还是说这情书的文笔太动人,把你征服了?”
“如果说是对事实描述有所出入,我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是一封情书。但是逻辑上我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啊?这个叫小雪的女人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回忆了自己对她一见钟情的经过,父亲对他们的阻挠以及他的抗争意识,最后似乎是因为他的抗争太无力,或者来得太晚,这个女人选择了离开,但是他仍然深信她爱他,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逻辑就是一加一等于二,那没有什么不对,”御手洗尖锐地说,“起点和终点正确并不代表过程正确。不,应该这么说,如果过程正确则起点和终点都正确;如果过程错误而起点和终点竟然正确,那就一定有问题。这封信像你所说的一样,大致上是合理的,而且我觉得它在对事实的描述上并无出入,甚至包含了一些有意义的新信息,”御手洗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等石冈记住这句话,“但是它看起来像是国中生解的数学题,在好几个步骤上蒙混过关,直接写出了猜想的结论,像是x=0什么的,反正多数题目的答案都是那样。”
提到数学,石冈觉得很头疼,但是不会做的题目统统答零这种经验唤起了他的回忆,所以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先不说其他,最明显的是这里——”御手洗接过石冈手里的信纸,“这里写着‘天鹅在死去’。你不觉得很突兀吗?”
“的确这么觉得,但是结合他前面的描述,倒也不至于说不通。”
“关键就是前面的描述,他先写到自己努力想挣脱束缚,从他提到上帝这里,可以想像到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努力,然后他突然发现‘束缚着我的是一件有生命的东西’,他一抗争,流血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只天鹅’。如果这封信就写到这里,那么这位小雪女士会怎样去理解呢?他放弃了抗争,因为天鹅在死去。
“但是他马上用一种蒙混过关的手法,说自己很笨拙,表达不清,然后话题就转向了他父亲。他把父亲视为分开二人的障碍,并下决心要除掉这种障碍。顺便说一句,这里还有一个很有趣的提法,‘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大概他父亲对这位女士做了一些什么事情,威胁或者收买?
“然后他开始再一次提到自己面临绝境,必须抗争,可是一切都做得太晚了。为什么他会前后两次提到同一个问题,而两次的态度又完全不同呢?第一次,束缚着他的是天鹅那样美好而有生命的东西,第二次则是巴黎铁塔或者凡尔赛宫那样的建筑物。第一次他放弃,第二次却要唤起‘参孙的力量’来推翻它。这样的逻辑难道是通顺的吗?”
石冈把手插在口袋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带着不甘心的表情望着御手洗,等他说下去。
“不行,”御手洗烦躁地翻动着手上的信纸,“我觉得这封信里面有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很多的信息,但是我解读不出来。除非我的思路完全错误,否则它不应该这么难懂。我现在不能肯定,究竟是我们的视角不对,还是里面有很多东西被刻意忽略了,甚至说,写出来的内容里其实有一部分是精心设置的谎言?”
“谎言?他为什么要编造自己的处境?如果这是一封绝命书的话——”
“正是。如果这是一封绝命书,他为什么要撒谎?已经没有撒谎的价值了,除非他他要骗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也许这个叫小雪的女人根本就不爱他,所以他在知道对方收不到这封信的情况下写了一堆欺骗自己的话,想要抱着虚假的感情去死?”
“你是说,这是假的?”石冈难以置信,“这些所谓的一见钟情和分手后的绝望都是他想象出来的?”
“那倒也未必,我只是在为这封信的前言不搭后语寻找合理的解释。这里面的用词还真够古怪的,比如说,这又是很有趣的一句话——‘我一定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更笨拙,更茫然失措,所以,我一定也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更需要你’,这叫什么逻辑?”
“啊?”石冈惊讶地抬头,“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御手洗呛了一下。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两秒钟。
“算了,”御手洗颇为无趣地挥挥手,“我早就知道,你也是这种逻辑。”
在石冈发愣的时候,御手洗收起信,合上了摄影册。昨天看到加贺教授办公室里那张照片以后,两人对加贺辰己的摄影作品产生了兴趣,于是趁他不在时偷偷从他房间里把可能有用的摄影册都搬了出来,没想到却在其中一本的两页中间发现了被藏起来的信。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尽快把东西放回去比较好。
“御手洗,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们去找尸体吧,”御手洗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赶在平安夜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