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没有。御手洗伸手握住石冈的脚腕,果然是冷的。这个人永远是这样的,以为暂时的温暖可以解决一切,却找不到事情的根源。
这样想着,御手洗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他觉得自己青筋迸起的手背像铸铁的脚镣,陷进了石冈的皮肤,将他永远锁在某个地方,不能动,不能成长,不能自由飞翔。然而身后传来的,是一声近乎感谢的叹息。
此时此刻,御手洗终于有了斩断一切的决心。
带着这样的决心,御手洗投入了这个夜晚。
第二十章
平成六年二月,横滨,马车道
石冈坐在沙发上,冷淡地注视着面前的客人。这位客人他在岩见泽警署见过,名叫松山。
“石冈先生,您真的不能帮忙联系一下御手洗先生吗?”松山仍在不死心地请求着。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石冈觉得头脑一阵一阵晕眩,如果这位松山刑警再不离开的话,他觉得自己要昏倒了,喉咙里也有隐约的酸味。
“可是您说他在芬兰。”
“是的,他留下一张条子就去了芬兰,但是芬兰不是横滨,在地球的反面啊,他又没有留下固定的地址或者电话,难道我可以打给日本大使馆去寻人吗?”
松山刑警非常为难地抓了抓头:“如果可以的话,非常希望能联系到他。这个案子就要结案了……”
石冈抬起头盯着他:“需要御手洗才能够结案吗?”
“不,不是……只是稍微有点在意,因为加贺辰己的供词有一些模糊的地方……御手洗先生这个时候突然离开,总觉得和案子有些关系。”
石冈疲倦地摇摇头:“即使有关系,也不会影响到案子的结果。你不妨试着联系一下赫尔辛基的西贝柳斯音乐学院,加贺辰己的前女友在那里进修,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御手洗匆匆前往芬兰的理由。”
“其实那边我们有查问过,没有见过御手洗先生。不过长泽小姐确实提供了一些和本案有关的信息,所以还是十分感谢。”松山刑警站起来,带着歉意深深鞠躬,然后准备告辞。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的歉意更深了,犹豫了几秒钟后开口问道:“石冈先生,我可以看一下御手洗先生留给您的字条吗?”
石冈不动声色地大步走回卧室,从书桌抽屉里拿出那张再平常不过的打印纸,一言不发地递给松山。
纸上只有一行字,写得很匆忙,但并不算太潦草,用的是普通的黑色墨水。
“我去一下赫尔辛基,拜托你留守。”
松山念出这句话,又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把字条还给石冈:“还真是简单呐。”
松山下楼梯的脚步声消失在门背后,石冈猛地丢下字条冲进了厕所。
过了很久,石冈从抽水马桶上方抬起头来,眼中流动的水光似要夺路而出。他无力地伸手去够冲水按钮,然后撑起了身体。当他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惨然地笑了一下,目光落了下去,又一刹那像被烙铁摁进眼睛一样踉跄地倒退一步,结果不得不再次扶着马桶干呕起来。
刚刚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放着洗漱用具,两个杯子肩并肩站着,然而里面只有一把牙刷。
“需要的话,仅仅带一把牙刷也可以出门。”
那把牙刷被带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石冈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但不是被御手洗。这种感觉非常令人无法忍受,好像有一只肮脏的手在翻动着,检视着,不断指指戳戳他沉重却空虚的胃,而他好不容易才忍住再次涌上的恶心,蹒跚着离开了厕所。
那张字条仍然躺在地上,和最初的情景一样。一张空白的A4纸上就写了一行字,从左下角往右上角倾斜,好像那个人一手拿着听筒,一手随便抓过一张纸和笔留下的电话留言。
还真是简单呐。
石冈仔细地捡起那张纸,轻轻用手指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珍而重之地将它收回抽屉里。
总有一天御手洗会回来,对此作出解释,即使用不买茶叶来威胁他也必须要一个解释。
石冈走到厨房,想了想,冲了一杯咖啡给自己。这罐速溶咖啡是又一次冲动的后果,当时他刚刚从山口县赶回横滨,推开公寓房门时只看到了和走之前一模一样,因为主人匆忙离去而显得凌乱的房间,以及当时就喝空了的茶叶罐。石冈甚至怀疑他和御手洗在岩见泽分手后,御手洗根本就没有回来这里,直到他看见掉在地板上的字条。那也许是本来放在茶几上,被开门时扰动的气流吹落的。
于是石冈下楼去,买了咖啡。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看到御手洗回来。
石冈在自己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专心整理着这次事件的笔记。相关的资料已经有一大堆,日记本也写得满满的了。警方虽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他们事后的打捞工作和尸检报告仍然需要加进来。还有犯人的口供,最好能够以一种中立的态度,表现出事件里的悲剧色彩,另外北海道的风光也是很好的卖点。总之,这个事件比起两人以前办的大多数案子来说虽然是相当的平淡无奇,但其中的感情因素如果运用得当的话,说不定可以写成类似社会派的小说。石冈端起手边的杯子时才发现咖啡又喝完了,桌上整理好的材料已经堆起了半尺高,而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桌子角落里的电话一次都没有响过。
时间又过去了一周,两周,一个月。
不应该是这样的,石冈有些难过地想,不应该被一个人留在一座水晶的牢狱里,面对着坚不可摧的寂寞,而一举一动外人都看得分晓。该死的御手洗他破牢而出了,杳如飞鸿。
早知如此的话,石冈自言自语道,当初等到两人回到横滨以后再动身回乡就好了。原本是打回去问候新年的电话,意外地听到母亲身体欠佳的消息,才一时慌乱买到机票就出发,其实母亲并不是真的病了,多半还是因为寂寞吧。弟弟工作很忙,而自己又远在关东。
但是之前御手洗的态度已经变得奇怪了。应该说从平安夜结束之后,御手洗的精神状态就开始再次出现不稳定的迹象,时而亢奋时而阴沉,而且对石冈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当石冈接到电话决定马上回山口县时,不能不说是为能够暂时抛开身边这个麻烦而暗自松了口气。御手洗听到石冈的决定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仍然像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梦游,但是让石冈感到吃惊的是,御手洗亲自开车载着他到了千岁机场。记忆中石冈还没有过被这位同居人送行,并长久地将温热的手掌按在他肩膀上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