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中幼童瘦弱苍白,断断续续发出细弱呜咽,“不够……这些都不敢够”
西蒙站在血池边,看着嗜血族向来罕见的后代,神色波澜不惊,仿佛那不是他费尽心机保住的嗜血族最强的作品。
有人走到他身边,手臂缠上来,姿态贴近而亲昵,“你看起来不怎么喜欢他?”他说的是问句,但是语气中的幸灾乐祸昭然若揭。
西蒙这才把视线落到身边那人身上,闍皇的目光还是那样阴冷孤高,像是眼前一切都不过是尘土。
他这冷淡的一眼,让禔摩蓦然噤声——无论地位多高、和这个人多么有亲近都无法消弭的恐惧漫上心头,然而一直压抑的嫉妒让禔摩已经接近疯狂,他争锋相对地抬起头,直视对方,“所以你看,有资格陪伴你的,只有我,冰爵禔摩,你的生命共同体。”
“未必。”黑暗闍城的王者启唇,吐出两个字。
“哈,”禔摩尖利地笑起来,“是那个软弱无用的所谓闍皇夫人吗?还是,她留下的这个……嗯,让我想想,这个连当食物都不够格的垃圾吗?”
话音未落,禔摩忽然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甩了出去,他倒在地上,挣扎着再次抬起头时,已经变脸,面孔狰狞,獠牙外露,西蒙居高临下看着他,面露不屑,“是我太纵容你了,我能给你一切,自然能收回你的一切。不服从命令的棋子,连被拿在手里的资格都没有。”
黑暗中羽翅扑腾的声音,一只蝙蝠飞近,西蒙手一伸,已经接住了来信,他随意一看,唇边流露出森冷而满意的笑,“……傲笑红尘?还真是一个难得的高手。”
他低头看向从地上爬起来的禔摩,神色和缓了些,“起来吧,你明知道我正在为邪之子之事烦恼,何必再来添乱——我闍皇西蒙的孩子,难道是能让人小觑的吗?”
禔摩有了台阶下,回复平常的面孔,也不再纠缠这件事,反而盯着信纸,语气微妙,“这是你新的合作伙伴?”
西蒙无声颔首,忽然道:“中原三教顶峰,你喜欢哪一个?”
“哪一种喜欢?”禔摩舔了舔獠牙,见西蒙没有反应,便随意想了想道,“那个白的,我和他打过,是强者,他的血一定能让我力量大增。”
“哦?”西蒙不置可否,毁掉信纸,慢慢把碎片洒在地上,“我比较喜欢那个紫色的。”话出口,就感到禔摩握着自己手臂的力气一下子加重,西蒙无声一笑,霍然转身,黑色的长斗篷扬起,笼罩住身边的人,西蒙一把捏住禔摩的下巴,一手拨弄着他礼帽上的十字架,感受到禔摩骤然急促的呼吸,唇边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所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我的冰爵大人。”
第九章
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剑子已经呆在疏楼西风的院子里,和穆仙凤下着棋。
他虽然依约前来,可神思不属,不到半个时辰,方寸之间大势已去。
仙凤闲敲棋子,“先生今天心思不在棋上,让凤儿占了大便宜。”
剑子也不生气,把手上捏的子往棋篓里一丢,算作认输,笑道,“是凤儿棋艺又精进了,我甘拜下风。”
“先生还要再来一局吗?”
“不了,”剑子起身,望向厨房的方向,“龙宿去了许久,莫不是儒门又出乱子,丢下我们偷偷溜走了?”
仙凤掩唇而笑,“先生有所不知,莲子羹最考较火候,尤其是这一棵百年红莲,要是常人,若要完全熬出药性,莫说半个时辰,半天都不止,幸而主人功力深厚,以功力催动火候,先生只消再耐心稍等片刻,应当就要出炉了。”
剑子还要再说,神色一动,夜风带来一丝清甜的香气。
龙宿端着一个莲花纹式雕漆填金的托盘走近,在收拾好的酸枝木卷草纹葵花式圆桌上放下,他腾出一只手将落在身前的头发拨到后面,不无得意地说道:“好友,请用。”
雕琢华美的托盘上,却是摆着一盅釉色素净的甜白瓷,剑子掀开盖子,只见热气袅袅蒸腾,一汪澄清鲜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拿银质嵌白玉长柄汤匙搅了搅,汤中有半碗是浑圆白净的莲子。
等到入口,汤浓而不腻,不淡不薄,莲子柔美酥软,细品来,齿颊间又有别样的鲜香。
“这是?”纵然剑子见多识广,也面露疑惑。
龙宿摇着宝扇,笑意盎然,为他解惑,“这是将火腿瑶柱肘子等吊制清汤,三蒸三滤后,使高汤鲜亮如清水,再取百年红莲,剥出莲子,将莲芯剜出,填以斑鸠肉并鲜菇、嫩笋、干贝混匀切成的细末。将莲子投入高汤,小火慢炖半个时辰,便是这道莲子羹。”
剑子怔然,叹道,“龙宿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再舀起莲子羹品尝的时候,唇齿间就品出复杂的味道。莲心是苦,剜心之后填以斑鸠肉,高汤清亮,又是“关关雎鸠”,又是“莲子清如水”
——当真是好一片深情……好一片假意。
龙宿含笑凝视着他,剑子一口一口慢慢喝完,对他的目光只当做没看见,只是外表愈是冷定,心中就愈是惊痛。
他不知道龙宿既然已经无心,还故意装作有心是为了什么缘故,不论是想看他动摇失神,还是想利用旧情做文章,总归……不是看笑话就是算计利用,是龙宿已经从这一场上百年的情丝纠缠中抽身,如此彻彻底底,隔岸观火。
想到这里,一阵突如其来的疲倦席卷而来,剑子放下汤匙,他本来还想着不动声色陪着龙宿继续演下去,看看龙宿到底所图何事,只是到了现在,他忽然懒得再虚与委蛇了。
剑子一直沉默不语,气氛突然的凝滞,令龙宿察觉,他开口问道,“剑子汝今日好似心事忡忡?”
你看,儒音幽柔宛转,既不逾越,又不失亲近,分寸把握得刚刚好——疏楼龙宿就是这样,想对谁好,就算是明知是假的,也令人不忍苛责。
剑子几乎想要笑出声,然而却笑不出,纵然心中惊涛骇浪,有无数的话,想质问,想指责,想叹息,想惋惜,临到嘴边,不过是轻轻淡淡的一句,“够了。”
龙宿的目光一滞,翻腕令宝扇半掩下颏,不笑也不说话,像是等着剑子解释。
“龙宿,”剑子叹息,“真真假假,我已经懒得去分辨,我们放过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