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之后——其实是想通了反正也在同一个车厢,终归不会在旅途开始出什么乱子——她为后面的乘客让出位置,走向自己的座位。那正好和亚瑟的座位隔着过道,面朝门口的方位。
她暗暗欣慰,这样至少能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上来。
而那丛银发出现得远远比想象中更慢。中间有几次看不到后面乘客的身影,伊丽莎白不由得忘记之前的誓言,微微地弓起了身体。
事实上,就在她无法看到的地方,基尔伯特正要踏上铁阶时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就这么跌进轨道——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敏锐的反射神经当然不会让主人遭遇这种程度的危险。而且身后的一双手还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视线恢复聚焦之后,基尔伯特才意识到自己靠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他赶紧抓住扶手撑起身体,连对方的脸也去看,自然也不会记得说一声谢谢,就在列车员的催促下快速走进车厢。
一眼瞥到同伴的位置,他却在相隔甚远的地方坐下,将箱子踢进座椅下面之后就靠着椅背继续睡过去。
这家伙到底有多嗜睡?
不明真相的少女正在心底抱怨,忽然看到一位乘客——在这之前,她一直都以为基尔伯特才是最后一个——朝这边走过来。
那个人应该和这边的几位少爷年龄相仿,不过身材相当挺拔。他大概是拥有斯拉夫血统,皮肤非常白皙——绝对不输给基尔伯特,发色也相当浅,介于淡金和淡灰之间的亮色。而一双总是微笑的眼睛是水晶一样的紫色,很少见,也很漂亮。
如果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位高大的少年一上车就在寻找什么。一看到基尔伯特,紫眸少年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他毫不迟疑地走向那一边,在对面的空座坐下来。
他饶有兴趣地凝望着熟睡中的少年,没发觉这边的少女也在好奇地观察着他。
莫非是基尔伯特的熟人?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无法将“朋友”这个温情的单词和那个恶劣的家伙联系到一起。更何况还是这样温文尔雅的类型。
“这是我的位置。”
突然惊扰这份静谧的,是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他拖着硕大的行李箱从车厢另一头走过来,显然刚刚找错了位置。他盯着丝毫没被惊扰的银发少年,许久等不到回应之后,便暴怒地伸手去推。
尽管没看着弗朗西斯,但伊丽莎白还是感觉到他移动了身体。也许他很担心那个麻烦制造者一睁开眼睛就会暴走。亚瑟则是一副于己无关的模样,展开在月台上卖的报纸遮住脸孔。
她也在暗地里捏着一把汗。
然而担心却是多余的。还不等碰到基尔伯特的肩膀,对面的那位斯拉夫少年已经抓住男人的手腕。
“先生。”他的态度礼貌而诚恳,“我的同伴受了伤,现在已经睡着。反正这节车厢还有空座,就麻烦您交换一下如何?”
而对方似乎不是容易妥协的类型,这样一来反而是火上浇油。看起来他很想甩掉那只牢牢钳制自己的手,但努力几次都失败了。然后,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唠叨自己是多么不容易才弄到这么好的座位。
“拜托您了。”
再一次,紫眸少年诚挚恳求;他站起身,笔直地望着男人的眼睛:
“只要稍微后退几步,这一排的第三个座位,放下你的行李,就是这样……”
少女还在担心会闹到什么地步,却惊讶地发现男人忽然换了一副姿态,显示出难以想象的顺从。在那位少年的目光中,他默不作声地退回去,乖乖坐在刚刚所说的靠近过道的地方。
弗朗西斯轻声舒了一口气,然后在椅背上放松了身体。
伊丽莎白可不那么容易释怀,她有着追根问底的执拗个性:为什么那个讨厌的男人会轻易放弃?她了解那种纠缠不休的家伙,他们可不会轻易被诚意打动……
想到这里,她再次好奇地看向那个陌生的少年,却不意迎上对方的目光。
那个人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就转开头。
少女赶紧垂下头,为自己无端的猜疑感到抱歉。说的也是,她安慰自己,不管怎样,那个人都是很亲切的呀……十之八九是慑于他的体格,对方知道真闹起来绝对占不到便宜,才会知难而退吧,一定是这样。
不过……他怎么知道基尔伯特受伤?
应该是随口说的吧。
摇曳的列车,载着心事各不相同的乘客渐渐驰向黑暗。那时候,伊丽莎白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谢夜晚的到来。是啊,枯燥无味而且格外漫长的旅程,有什么能比睡觉更容易打发时间?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比起之后惊心动魄的展开来说,简直是过于平静而低调的开始。
也不知是列车第几次停止震动,她抬起沉重的眼皮,隔过双层的车厢玻璃,惊讶地望远处隐约出现的教廷尖顶。不知不觉间到达目的地的喜悦是难以言说的——哪怕并不是值得期盼的终点。
位于平原东南的这个城市,被登博维察河和众多湖泊装扮得美丽多姿,据说城市内花卉飘香,绿荫如盖,素来享有“欢乐之城”的美名。只是,对于大陆性气候的地区来说,这个季节可未必那么宜人。
更何况这里刚刚发生过一系列惨剧,这又给想象平添了几分阴霾。
她想舒展一下身体,准备跟一路保持距离的同伴一起下车。那时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她还记得这个款式和颜色,再加上尺寸……绝对是基尔伯特那件无疑。
伊丽莎白抬起头看向他的位置,而那里已经空空如也。就连坐在对面的紫眸少年也不见踪影。一回头,亚瑟和弗朗西斯还在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毕竟这里就是终点站,原本就不用着急的。
那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