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探花面色不虞:“为了替你疗伤,哥哥耗费了这么多灵力。你自己再不惜命,也该想想旁人!”
“…若如今落到白无相手里的不是水师兄,而是太子殿下呢?”裴茗颤声问,“若换成我如此劝你,你听还是不听?”
花城一时卡住了。裴茗凄惨冷笑,又指着贺玄对他道:“若被擒的是师青玄,贺玄要去救人,你又会不会这样劝他?”
贺玄不自觉想象起他所说的画面,顿感足下生寒。
“这…这怎能比……?”谢怜不善于劝架,看着他三人,有些不知所措。裴茗苦笑道:“太子殿下,黑水沉舟分明与我同病相怜啊。同是蒹葭之思,有什么比不得的?”
谢怜又吃一惊。贺玄则满目不可思议,心神略慌,片晌后冷静下来,横眉沉声道:“莫拿我攀扯青玄!谁与你一样!”
“你是不愿承认,还是当局者迷?”裴茗转头看他,眸中浮出无边苦痛,“这么多年了,我看水师兄是什么眼神,你看师青玄就是什么眼神。你对他报持怎样的情思,我瞧得再明白不过!…你们两个小辈,一个蒙在鼓里,一个闷声高兴,平常打打闹闹的,我心里都门儿清。只是觉得青春作伴可贵,缘分相投不易,不想打扰你们,便一直装不知道罢了!……贺玄……明仪!我只问你…若今日被挟持之人是师青玄,你可还能无动于衷看着他遭难?!”
“谁无动于衷谁是畜牲!”贺玄拽住他甲胄领子低吼,“如果能救回青玄,我愿做任何事也包括去死,但绝不会同你一样白白送命!你这般昏噩莽撞,也不知师无渡看见了,后不后悔舍命换下你!”
“听见没?明光为了你,都快要跟他们几个反目了。”白无相对着一脸愕然的师无渡道,“可惜风师已亡,否则将你兄弟二人一并挟住,看黑水沉舟同裴茗一齐跳脚,定然趣味得很!”
此言着实歹毒。师无渡顿时无暇再计较贺玄对自家弟弟的心思,只被这虎狼之言气得话都说不出,额角迸起青筋,面上肌肉抽动,浑身直发抖。
“呵。你没自断经脉,倒是件大好事。若是成了个功体尽失的废人,待会死得太快,那才叫没意思!”
说着,白无相森然莞尔,将剑从水师颈上移开,扬手一抛。诛心竟一化为五,其中四把从半空中疾射而下,瞬间贯透师无渡四肢,势仍不减,直将他钉上了身后洞壁。余下一把剑则变作弯弓,被白无相紧握在手。他退后几步,将弓拉开,弦上便自动出现一支阴气凝成的箭。
侧目瞥了眼睚眦欲裂的裴茗,白无相笑道:“没想到裴将军这样的薄情郎,竟也能有如此痴心,实在难得!今日我就作回媒,替你明光全了这厢风流愿!”*
语罢,手中连开连放。沉闷数声,利鏃穿骨。
五六支箭贯进胸腹,血如泉涌,顷刻染透一身白衫。师无渡穴位未解,指尖都绷得僵硬,却死死咬住下唇,以痛克痛,硬是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见此情形,谢怜被勾起曾经黑暗的记忆,顿时面如土色,一把将口捂住。花城也禁不住倒吸凉气,攥紧了谢怜的手。贺玄未料到白无相这般狠暴,看得眉毛一抽。裴茗则当场愣住,僵了一瞬,顾不上黑水方才所说的话,也全然忘记自己佩剑已经折断,拔出后就要冲过去。
三人忙拉住他,竟反被他提气震开。这时候,师无渡却出声吼道:“裴茗!给我站好!!”吼完,他便开始咳嗽,不断有血沫从嘴角涌出,胸腹伤口也溢流更多血液,已经顺着箭身和他衣摆滴落在地。
裴茗当即戳在原地,通红的眼里漫起一层泪:“水师兄……”
“你…混蛋…!”师无渡痛得不行,力尽神虚,声音沙哑,却仍咬牙撑着,瞪向裴茗,“你是想让我白死一场么!”
裴茗眼中的泪又厚了些,下唇也不自然地抽搐着,只觉手中残剑似有千斤重。
贺玄上前,将明光往回推,一直推到花怜二人身后。随后,他在通灵阵中将事情告知南宫杰,又仔细观察周围地形,欲确定一条不测时可供众人脱身的线路。
“哼,明光不必如此心急。便是我今日依言放过了你,或早或晚,你也注定要去陪水横天的!”白无相回身,冲着裴茗道,“到时不止你们俩,南宫杰也得一起死。三毒瘤一道作伴,魂飞六道之外也不寂寞!”
“…混账…你这混账!”师无渡面上已无一丝血色,双唇都隐隐发青。
“水师大人,既然不会骂人那就少开口。留点苟延残喘的力气罢,也省得让我笑话!”白无相又搭起弓,一箭钉透师无渡的小臂。水师闷哼一声,额上滚落大颗的汗。
“说实话,南宫杰是个人才。她若安安分分地跟在我身边,尽心为我办事,如今自是不必陪你二人送死。只可惜,灵文被你师无渡给毁了!”
“我何曾毁过她?!”师无渡颤着声音,抬眼逼视白无相。
“从你渡天劫…不,从你飞升后与灵文相识开始,她就毁了!”白无相原本不紧不慢的声音突然涌出一股火气,“那时你历过天劫,南宫她知晓利害,便主动向我请示。我本以为练达如她,会主动请缨埋伏在你身边,好替我传递信息、执行动作。但你可知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她只说愿意同你疏远,根本没有考虑过要替我除掉你!”
白无相一把将弓拉满,又三支箭矢接连飞出。
“…后来她被上天庭追缉,跑来求我收留。我念她孤身无依,又为我效劳多年,一时心软便答允了。是我助她藏匿行踪,更是我指点她去铜炉山外乌庸故址下的秘境修炼;可她倒好,竟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处心积虑要谋我的破绽!!她灵文对我的二心与欺骗,皆是因你水横天而起!你还敢说不曾毁过她!!”
白无相愤气填膺,师无渡也越听越恼,恼到极致都忘了疼痛,反而不住发笑:
“…很早以前,阿杰就与我二人说过,她一直将你当父兄景仰。可你却这样利用她?你不是还告诉过她,世间利禄纷繁,难得情义二字,能有知……”
“世间利禄纷繁,最无用是情义!什么知己珍重,到最后不还是各自撒手离弃!”白无相厉喝出声,将师无渡未完的话打断,“街头稚子无知,不谙世情,张嘴就说那脏陋糖人儿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大人听了,岂不是就得顺着他的话哄?只能怪她南宫杰犯了糊涂失了智,捧着鸡毛当令箭,连真假话都分不清楚!”
一串话掷出来,白无相闭了眼睛,调整呼吸。片刻后睁开双目,瞳里蹿起的火又变回了一片寒冰。他慢慢走到师无渡面前,盯着他问:“你方才说,南宫杰一直将我当父兄景仰?”
师无渡蹙眉:“是。”
“什么狼心狗肺的谎话!”白无相凭虚一握,手中瞬间凝出一支箭来,竟直接扎进了师无渡胸口,“枉我对南宫两次再造之恩!她为了你水横天,竟敢骗到我的头上。还有脸说将我当作父兄?养不熟的东西罢了,忘恩负……”
“世间唯有真心才能换真心,是你先动的假意!”师无渡睁目怒视,不知哪里涌上来一股力气,声音竟振彻山穹,回荡鸣响,“这些年里,她为你处理过多少麻烦人和麻烦事?威逼利诱,党同伐异,那许多不干不净的手段,分明是会了你的意才使出;可她非但对你有过任何质疑或不敬,反而将你神武大帝置到事外,撇得干干净净!千百年的糟污若没她揽着,你又怎能坐享这三界清誉?!不论于情还是于理,南宫杰都足够对得起你了!你借她之手害我,陷她于不仁不义,又自己形迹败露,如今怎还有脸说她忘恩负义!?你才是狼心狗肺,你才是养不熟罢!”
白无相怔了片刻,松开箭杆,退后一步,死死觑着师无渡,表情些许僵硬:“笑话!我可从未指使过她什么!是她自己太过通透,非要为我做事。送上门的便宜,焉有不收之理?”而后又忽然变了脸,目光阴冽:“反而是你,将她说得如同圣人一般!你三毒瘤沆瀣一气,她南宫杰本身的手段就干净不到哪去!”
“我等再糟污,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师无渡勾起唇角,冷冷看着他,和着血咬出一字一句,“你不配!”
白无相肩都在颤,将拳捏得直响。低头一刹后,竟怒极大笑,眼角泛红:“都死到临头了,还一个护着一个不肯撒手……我倒要看看,所谓的同甘共苦、深情厚意,在这铜炉山面前能有什么用!!”
弓弯裂满月。箭驰逝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