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玦确认了已无人能偷听,这才开口简单地将前夜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起初开口还有些艰涩,说着说着越来越没法掩藏心中的烦闷和痛苦,声音又带上了哽咽。
蓝曦臣听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容一片冷肃,再没了平日的温雅笑意。难怪今日聂明玦如此垂头丧气,竟是出了这样的事。蓝曦臣觉得自己从前阅览百书、学富五车,全是白搭,这会儿半点用场都派不上,一时间想起了一向舌灿莲花的金光瑶,很希望他能来温温柔柔地说些劝慰之语,好打破他俩之间的凝滞和尴尬。
蓝曦臣斟酌了一下,言道:“大哥,怀桑一向是很乖巧听话的。如今这事情疑点重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怀桑来解答。怀桑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做的事情必定都是事出有因的。您先收一下情绪,对他态度温和些,我们一起好好劝劝他。他在我蓝家听学数年,礼教规矩学的都不差,想来是一时糊涂,想岔了,总能慢慢劝他收心的。至于他的身体情况……大哥,我倒不是说要您逃避错误。不论是由于何因,您确实对他造成了伤害,但也不必过于自责。想来怀桑那么懂事,定是不会怪你的,你也莫要用这种身不由己的错误困住了自己。”
他又想了想,道:“云深不知处的冷泉对外伤的痊愈有很强的促进之效,如果您放心,就让我把怀桑带回去好好将养一番,顺便我也能让叔父或者蓝家的医师看看怀桑的金丹,探讨下是否有救治之法。”
你们兄弟俩也可以分开一段时间,让发热的头脑都冷静一下。蓝曦臣极没有风度地在心中吐槽,觉得自己数十年来的好涵养和从小构筑的世界观都有些摇摇欲坠,颇为心累。
聂明玦条件反射地就想拒绝,让聂怀桑远离自己的视线似乎成了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但话未出口,他忽然惊觉自己这般想法实在有些危险。作为兄长,哪有想让亲弟弟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边的?蓝家的冷泉能助怀桑早日康复,他自当同意才是。
正说着,外面似乎有人靠近。聂明玦撤去了隔音,便见一名家仆进来汇报,说是聂怀桑醒了。
聂明玦当即就从椅子上窜了出去。蓝曦臣一愣,觉得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心下有些好笑,也起身跟了上去。
聂明玦的寝室也跟他本人一样,色调深沉,装修简洁,刻板严正。蓝曦臣踏进家主寝室的时候,就见聂明玦杵在屏风后面看着内间,却没有过去。
聂怀桑靠坐在床上,本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看去,正撞进了聂明玦深邃复杂的眼神中。
聂怀桑心虚地垂下了眼帘。完全清醒过来的他记起在那花妖的作怪下,聂明玦已然知悉了他除了重生之外的所有小秘密,心中不安至极。大哥会怎么看待自己?会觉得自己心思肮脏,给他丢脸抹黑了吗?大哥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最恨阴谋诡计、两面三刀,自己却利用他的信任给他下药,他会不会很失望?
两兄弟隔着一块屏风遥遥相望,万千言语在唇边涌动,但是谁都没有先开口。
蓝曦臣在聂明玦身后站了半天,也没见这两人有交流的打算,无奈地走到聂怀桑床边,弯下腰关心道:“怀桑,现在感觉怎么样?”
“二哥怎么在这?”聂怀桑有点惊讶。
蓝曦臣道:“来看看你和大哥。你这孩子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前一次受的伤还没有养回来呢,怎么又伤了。要不要再跟二哥去云深休养?有了冷泉,可好得更快些。”
聂怀桑偷偷瞄了眼聂明玦。沉默不语又板着张脸的聂明玦实在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聂怀桑心下大慌,只觉聂明玦此刻不管说什么都让他无法接受。不管是愧疚自责,还是怒骂教训,他现在都不想听。于是他扯了扯蓝曦臣的袖子,一脸软萌乖巧地道:“好呀,我去云深不知处。又要叨扰二哥了。”
“别这么客气。”蓝曦臣见他笑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自家的弟弟蓝忘机从小冷若冰霜,从来没有露出过这般神色,现下见了,倒让蓝曦臣觉得新奇的很。
聂明玦死死地盯着聂怀桑拉着蓝曦臣衣袖的那只手,很有冲上去把它掰开的冲动,觉得聂怀桑面上欣喜的神情刺眼得很。怎么,这么想离开清河去他蓝曦臣的地界吗?!
聂明玦神色阴晴不定,简直像是满身的戾气又回来了,将他的心放在火上炙烤,又怒又燥,却又不知到底为何。
聂怀桑见了,还以为自家大哥对自己色胆包天的行为气得狠了,只是碍于蓝曦臣在场才迟迟没有发作,更加惊惶害怕,一边拼命劝慰自己是自己心甘情愿,只要能救下聂明玦,付出生命他也在所不惜,一边又忍不住觉得委屈悲恸,想着自己这般巴巴地送上去,结果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实属活该。
他实在受不住聂明玦意味不明的目光,生怕在他深爱的大哥眼中看到一丝厌恶,抬脚就想下床,谁知体力根本没恢复多少,一脚踩在地上就膝盖一软,浑身软绵绵地往地上栽去。
蓝曦臣惊道“小心”,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拉过旁边架子上挂着的外衣给聂怀桑披上。见他一脸急切地想要离开,心下暗叹一声,弯腰将人背了起来,对聂明玦道:“大哥,我先带怀桑去姑苏。你……且静一静……过几天再来看他吧。”
“……好。”聂明玦从牙缝里面挤出一个字,一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强忍住将聂怀桑抢回来留在不净世的念头,盯着蓝曦臣周全地用灵力在两人周身弄了个避风罩,背着聂怀桑御剑离开。
怀桑……你是因为那些身体上的伤害怕了我,还是因为被我知晓了暗藏的心思而无地自容,竟然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迫不及待地逃了?
聂明玦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自己心底噗噗直冒的酸水,总觉得自己的好弟弟被蓝曦臣抢走了,脸色阴沉得可怕。
怀桑,你终是我聂明玦的弟弟,是清河聂氏的二公子,不可能躲在云深不知处一辈子。如今我自己心绪正乱,便不来揪你,等过几天,待我理一理今日的事,然后我们可得,好、好、谈、一、谈。
TBC
第十五章
渺渺云雾缭绕,山间古钟鸣响,青山绿水间点缀着绿瓦青砖,白衣的蓝氏学子时不时地缓步行过,人人轻声细语,仪态万千。云深不知处依旧清净平和,仙气缭绕,空气都比其他地方清新几分,置身其中便能让人觉得心境澄明。
聂怀桑躺在一块巨石上,放空了思绪,耳中是哗哗的瀑布水声和悦耳清脆的鸟鸣,鼻中是幽幽清淡的花草香,全身放松,只觉压在心间的烦恼都消散了些。
这是在云深的第二天。除了刚来时蓝曦臣试图跟他讨论他的感情问题,被他一番落泪哽咽悲伤挣扎给堵了回去,其余时间他过得都很是闲适,今天白日得了空,便跑到后山清静清静。
老实说,上辈子,聂怀桑对蓝曦臣是有些怨怼的,毕竟间接害死了聂明玦的那首清心音,是蓝曦臣教给金光瑶的。那首夺人性命的邪曲乱魄抄,也是金光瑶从蓝家的禁书室得来。
上辈子他使计让蓝曦臣亲手杀了金光瑶,导致蓝曦臣之后数十年常年闭关、不问世事,沉浸在痛苦愧疚中无法解脱。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对蓝曦臣的气,也渐渐遗落在时间的洪流里了。
蓝曦臣此人实在太过风光霁月,连金光瑶这种恶事做尽的人,都将他放在一个极特殊的位置,不舍得动他分毫。聂怀桑这辈子还没能建立自己的势力,现在只能依靠蓝曦臣来躲避聂明玦。
明媚的阳光从林叶间落下,在他脸上留下点点斑驳的亮光。树影婆娑,微风轻拂,聂怀桑躺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他前两次受伤,损了根本,近日总是精神不佳,颇为嗜睡。
迷糊间,聂怀桑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扯自己的衣摆。他睁开眼,拿手挡了一下阳光,偏头去看,看到了两团雪白围在自己身边,其中一团正咬着他的衣摆拉扯,似乎在研究这是个什么物件,另一团朝旁边蹦了一下,抬头睁着双红澄澄的溜圆眼睛瞧着他。
兔子?聂怀桑惊愕一瞬。云深不知处的后山,怎么会有兔子?他坐起身来,伸手将那只还在跟自己的衣摆奋斗的小兔子捞起来抱进怀里,摸了摸柔软的兔毛。这兔子半点也不怕人,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似乎被摸得很是舒服。
聂怀桑摸了两下,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这兔子是谁养的。含光君,蓝忘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是魏无羡在姑苏求学时期送了蓝忘机两只兔子,蓝忘机便将它们养了起来,结果越生越多,在后山跑着一大群?
他在心里兴致勃勃地回味上辈子听来的八卦,弯腰把另一只兔子也抱起来,一起揣在怀里,往后山找去。
既然有两只兔子跑到这里了,兔群离这边肯定不远。果不其然,往里走了没几步,聂怀桑就看到了茵茵绿草上滚来滚去的一堆白色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