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食指侧面有一道淡红色的口子,冒出了一颗小血珠。是刚刚刘妈来抢小皮球时不小心用指甲划的。
日子依旧这样毫无波澜起伏地度过,今天是多少号星期几,外面刮风下雨还是晴天,都不必也无需知晓。
时间的流逝早已丧失了一切意义。
这天上午,祁念还躺在床上,蹙着眉头正被困在梦魇里,他苍白的脸上浸着点点汗珠,乌黑细软的头发有几丝被黏在了额角。
在梦境中,他变成了一只小鸭子,游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周围是零零散散从湖底长出来的枯树。停下来就会被水淹没,即使根本看不到尽头,祁念仍旧游啊游啊,哪怕就要精疲力竭也朝前游着。
终于,他看见岸边了!
祁念上岸后化身成人,一步步踩在泥泞的湿土里,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笑容。
突然,他感觉脚下有些不对劲。
祁念的腿拔不出来了,他正慢慢陷入泥地里,越陷越深,越挣扎陷得越深,黑暗与窒息再次涌来……
“小少爷,”刘妈隔着被子扯着祁念的小腿,“小少爷!快起来了!”
祁念从梦中惊醒,朦朦胧胧睁开眼,冷冷看向刘妈。
“快给我起来了!十点了,早点下去准备接风,我们祁家发生天大的好事了!”刘妈眉飞色舞地催促道,她高兴得忘形了。
刘妈带祁念带了十几年,虽时时刻刻还是叫着小少爷,也因当年祁洺走失的变故,这小少爷爹不问娘不亲的,她对祁念无形中便没了那份对待“少爷”的谱。
刘妈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张脸上的皱纹全都被挤了出来,道:“快起来洗漱收拾,大少爷找到了!今天就会回来!我们祁家总算有好日子过了!”
她嗓门喊得很大,大得像是在吹响喜迎新生活的号角,也不知道是谁能喜迎新生活。
大得祁念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祁念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在刘妈关门离去后,起来摊被子时的手竟然在抖,抑制不住地抖。
现在洗漱完坐在书桌前,他感觉他的全身都在抖,心脏一紧一紧地在战栗抽搐,像个发了病的怪物。
他垂头盯着自己筛子般颤颤巍巍的双腿,跟自己生气一般恼羞成怒地将手捏成拳头,狠狠砸向大腿。
他为什么要紧张害怕?凭什么是他紧张害怕?
祁念背手拭去刚刚痛得眼角浸出的湿润,用仍旧有些许不稳的手拧开门把,下了楼。
刘妈见他下来了,朝他努努嘴:“早餐在那,赶紧吃了,等会他们回家了桌子还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祁念机械式地朝嘴里塞着包子,但心里并不平静。
虽然他曾经无数次发疯地想亲眼看看祁洺,他的哥哥,害他像个不能见光见人的怪物般在这栋房子里活了快十年的哥哥。但祁念从没想过有一天能等到他们真的把祁洺找了回来。
反过来也一样,他早已没有想出去的念头了,但依然恨。恨这个世界。
祁念看向大门口,想象着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值得所有人念念不忘,他看到自己后脸上又会有什么表情。
祁念的紧张不止来源于害怕,还来源于他绝不会承认的情感复杂的期待。
第五章
“诶,太太,”刘妈接起电话,“好好好,我立马开门,家里都打扫准备好了,饭菜也在准备了,诶!”
她挂了电话,转身看到祁念,皱眉道:“怎么不换身新衣服下来,今天是迎接你哥哥的日子,穿得这么寒寒酸酸的。”
祁念置若罔闻,坐着一动不动。刘妈也没办法,她叹气摇摇头,赶忙掏出钥匙去将大门特加上的反锁打开。
平常刘妈自己进出别墅都只开一扇小门,随时落锁。今天她欢天喜地地将整个两扇精雕细琢的赤木大门都打开了。
顿时灰尘漫天,门外的光线争先恐后地钻进了这片它们之前从未照射过的领域。
祁念看着“嘎吱”一声敞开的大门,和卷挟着一颗颗细小而飞扬尘埃的金灿灿的阳光,他眯起了眼。他还不太适应这样大面积强烈光照下的光晕,这光晕对他而言,朦胧而富有攻击性。
可也不知是为什么,他竟然望着门口就这样恍神起来。
顾飒明第一眼见到祁念时就是这样一幕。
一个穿着一身稍旧睡衣的男孩子,全身肤色白得透亮,一张脸上毫无血色,那双眼睛投射过来的目光里空无一物,却好似穿透过了一切,直白又隐晦,贫瘠又复杂。
像个玻璃捏的精致木偶,清冷,易碎,与整个画面都十分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