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时,真琴回家了。他正为某事烦心,紧皱的眉毛和不自觉撅起的嘴唇扭曲了年轻的面庞,只是因为围巾的遮挡而不那么明显,并且在他迫不及待地向房间内扭着身体探出头、看见蹲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的遥时完全舒展开来,他风风火火地把钥匙塞进衣兜、关上大门、两脚踩掉运动鞋、脱掉外套,围巾只解了一半便踏着大步走进屋来:“我回来了!”
遥被真琴吓了一跳:“这么大声做什么。”
真琴不管不顾地挤过来抱他,遥被挤得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眼睁睁看着他精心垒好的笔记本们被真琴蹭歪了。真琴松开他,帮他将低头时掉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又去摸他的耳垂:“不对,你应该说‘欢迎回来’。”
遥没有这个习惯——曾经是有的,父母留他独自一人在岩鸢后,对着空荡荡的大房子说“我回来了”显得傻气且孤单,而回应他“欢迎回来”的人自然是不存在的,反之亦然。真琴搬进来后,像是教外国人学充满了ta行和促音的难读日语单词一般,反复教了他好几遍,遥却还没适应。
真琴又去捏他的脸:“就说一句,嗯?”
真琴的手还带着秋风的凉意,遥被触摸过的皮肤却热起来,他像是没有意识到罪魁祸首一般,把脸颊向真琴的掌心蹭去:“欢迎回来……话说,肉呢?”
“什么肉……”真琴讲话的声音低下去了,接着猛然直起身,脸上还带着茫然,但的确是想起来了,“糟糕,我给忘了——!”
“笨蛋。”真琴冒着傻气,遥扭着脖子躲开他的手,抱起地板上的书山塞到真琴怀里,后者像是没有预料到那些装帧着彩色粉纸的大书的重量一般,抱着书的双手下坠了一寸,“放书桌上,先去超市。”
“我走在路上想周六的事情,又不是故意的。”真琴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护。
遥以为真琴在说生日的事情,细想却应该是下周六。他慢慢地眨了眨眼,想起来真琴说过,这周六是在游泳教室的最后一天班了。当时两人正坐在地板上打游戏,屁股下枕着遥的旧床垫;真琴一边紧张地前倾了身体、像是想要把动作透过手柄传到屏幕上一样,一边突然说了这事,遥的角色正卡在悬崖边跳不上去,需要真琴赶紧跑到屏幕另一头救他上去,于是他也只是飞快地“哦”了一声,看了看真琴紧绷的嘴角——真琴打游戏时,总是把紧张都写在脸上——又把注意力转移回游戏上了,他还以为真琴不在意,原来不是这样,也许真琴的嘴角不是因为快来不及救他而紧绷。
遥隐约猜到真琴在想什么,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这种模棱两可的位置让他焦躁。他不是一直都懂真琴在想什么,真琴浓密又细腻的心思让他数次失去探究的勇气,尤其是他本人往往被牵扯其中时,如若探究到底,挖掘出的却不是有关真琴、而是有关他自己的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那会让他又毛骨悚然,又陷入一种无法招架的弱势地位,他该用多少爱来回答真琴的真心呢;尽管,遥现在慢慢明白过来了,真琴许多难解的行动与决定,都可以用“很久以前起,真琴就忠诚地爱着他”这个理论诠释,现状却没有变得清晰明了,真琴比他更懂得他自己、懂得七濑遥在想什么,反过来却不是这样。
于是他说:“周六,我也要去。”
第二十二章
周六早晨,手机上的闹钟先后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揉着眼睛按掉,蜷回被窝里,把滑向一边的毯子拉回床上。
遥大约两个小时前便已经醒过一次。他在梦里追逐一个人,跑得很累,脚下的沙滚烫,空气灼伤肺部,他的鼻孔流出鲜血。但不痛苦。快要追赶上时,他突然脱离了梦境,回想起他确实祈求过与什么人的相遇,于是他回到梦中,一鼓作气地跑起来,转眼便抛下了他追逐的人。这时,他回过头,发现他一直追赶着的人是凛——真奇怪啊,为什么他没有认出来呢。
凛却气喘吁吁地尖笑,说,除了世界的舞台以外,他们再也不会在别的地方相见了。
遥难过极了,掀开他那侧的被子,平躺在床上像脱水的鱼一般喘气;屋里不算冷,但夜间的朔风从房屋的缝隙溜进来,他的手心还残留着汗水,手臂和大腿却立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没想过凛会怎么想。
凛会再次受到伤害,还是已经不需要柔弱的他作对手呢?
用手肘支撑,遥挪动着身体,试图越过熟睡的真琴,悄悄地把他自己的手机钓过来;他想和凛打个电话。在他因过于谨慎而紧张到颤抖的小臂下方,真琴陷在枕头和被子堆成的小窝里,打着小小的呼噜,好像做了什么好梦,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
真琴并没有看上去的睡得那样沉:遥的手指尖只沾到床头柜,他便像是感到本应温暖的那侧出乎意料地传来凉气一般,翻转了身体,从被窝里捅出手,擦玻璃一般蹭着床单挥舞手臂搜索着遥。粗鲁却奏效,他的手掌啪一声打在遥光裸折叠着的膝盖上;遥始料不及,泄了气力,摔在被面上,隔一层棉花砸在真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