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停在沈阳车站,有不少人下车。斯格巴娜起身从行李架上拿取密码箱。她的双腿修长结实,臀部滚圆微翘,尽管浑身裹着厚厚的衣服,仍然掩盖不了她那魔鬼般的身材。有那么一瞬间,浑身打着寒颤的我很想鱼跃而起,将她紧紧抱住,彼此取暖,以抵抗这无边无涯的人世间的寒冷。
愣了几秒钟的神儿,我知道她也要下车,就站起来搓搓双手,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斯格巴娜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打开密码箱,翻找出一件黑色的针织毛衣,坐回位置,却将毛衣拿在手里轻轻摩挲。
我死死盯住那件毛衣,就像一条择人而噬的饿狼,蠢蠢欲动。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我们才会千方百计去攫取。得到了,就是幸福;得不到,就是痛苦。譬如现在,如果我能得到一件毛衣的话,那我就能感到无比的幸福。
可是斯格巴娜的表情冷冷淡淡,整个人看起来水泼不进,因此,饶是我平时可以舌战群儒,此刻也无计可施。说来奇怪,我这人有时甚是轻薄,心情畅快时节,跟陌生的异性谈笑风生如沐春风也不是没有;然而在斯格巴娜面前,我却像刺猬般缩成一团,在言行上不敢有丝毫的张牙舞爪。
和桃花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只蚂蚱,老想跟她拴在一条绳上,蹦蹦跳跳一辈子;和杨晓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只蜜峰,无意中采过一次蜜,徘徊一阵子便无心无肺的飞走;和斯格巴娜在一起的时候,我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既有在母性光晕里的安宁,也有在异性成熟韵味中的颤栗。
当然,这种颤栗被我埋藏得很深很深,可以说是在灵魂深处。因此,当斯格巴娜把毛衣轻轻放到我膝上的时候,我勉强歇住内心的狂风暴雨,故作平静地说道:你不下车呀?这件毛衣是你自己织的吧?很好看呢。
斯格巴娜冷冷地说:毛衣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穿的。
她的汉语说得非常流利,若非面貌上依稀有几分异于汉人,我很难想像她居然是布力亚特人。
说这番话时,斯格巴娜看着窗外的月台,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涌起些许彀纹。这座城市冬雨绵绵,进站接车的男女都携带着雨具。列车缓缓驶出车站时,能看到车站广场昏黄的灯光下,有花花绿绿的雨伞在流动,仿佛朵朵忧郁而诡异的丁香花……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我默默地穿上斯格巴娜手织的毛衣,心里却认定她是个愁肠百结的人,没准还跟我一样,也是感情上的苦行僧——为了坚持什么,从而失去什么。
我不敢去打扰她。列车驶出沈阳十来分钟后,她才回过头淡淡的瞥我一眼。我立即陪起笑脸,说:真是十分感谢你,这毛衣我穿得非常的合身……
斯格巴娜冷冷地打断我的话:我不是给你织的。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给我织的,可是这件毛衣现在确确实实穿在我的身上。这不是梦幻,因为我能感到身上的寒意渐渐退去。我继续笑道:我知道。可是……
斯格巴娜再次打断我的话:我把它给你,不是因为你需要它,而是因为我不需要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不需要的东西就像垃圾一样,所以,你根本不用感谢我。相反,我应该感谢你,因为你替我回收了垃圾。
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看来她把我当成垃圾桶了。不过我还是十分的高兴,她没把毛衣扔进别的垃圾桶,而是丢在我身上,说明我这个垃圾桶还是很引人注目、颇有可取之处的。这世上每一样东西都应该有它的用处——哪怕一条*、一条卫生巾,都有它的用处。所以说,关键不在于你是什么东西,而在于你有什么用处。
由于身上多了件衣服,我不再感到钻心的寒冷,心情舒畅许多,遂谈锋甚贱,变着花样儿跟斯格巴娜搭讪。然而任我东一鎯头西一锤子,她总是不理不睬,到了最后,居然伏在台几上假寐。
列车不疾不徐地继续前进,我却只得慢慢踩住刹车,停止对斯格巴娜的一系列搔扰行径。不经意间抬头,发现过道那边靠窗位子上有个老头在居心叵测地打量我。他的眼神既有不善的敌意,也有不屑的鄙夷,似乎斯格巴娜是他的儿媳妇,而我正在矢志不移地勾引他儿媳妇。
我很坦然地冲老头微微一笑。我努力跟斯格巴娜搭讪,一是出于赠袍之德,二是想通过她打听一下蒙古草原的枝枝叶叶。你们知道,在那葳蕤的枝叶之间,藏着我魂牵梦绕的至亲爱人。我舍弃世间所有繁华,马不停蹄地跨越千山万水,只求最终能够抵达她的身边,跪倒在她的裙底之下,轻轻拂去她靴子上的尘埃……
想起桃花,人就有些神思恍惚。列车抵达终点站哈尔滨的时候,我还在愣愣怔怔,直到被斯格巴娜的密码箱重重蹭到胳膊,这才惊醒过来。
我把双手插进裤兜,随着人流往出口处涌去。莫名其妙的是,我居然不远不近的尾在斯格巴娜后面。在这陌生的城市,也许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当成亲近的熟人了吧。
到了广场,斯格巴娜拖着行李走了数步,很快拦住一辆出租车。她在打开车门的当儿,飞快地回头张望一眼。有风吹过,她浓密乌黑的长发飞扬起来,乱麻般地盖住她的脸。
我撵上两步,使劲冲斯格巴娜挥手。可是当她拨开遮住脸颊的头发,已经弯腰钻进出租车。
望着消失在街角的车子,我心头一阵怅然,随即自我解嘲地想:也许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乱麻一般的时候,而这需要自己逐步去厘清。我现在即将要展开的寻人之旅,已经茫无头绪,纷如乱麻,何苦再去给别人添乱呢?她的恩情,我记在心底便是了。电子站
如狼似虎续集(003)
我在车站附近随便找了个小旅馆,胡乱住过一宿,第二天清早,我就搭上前往海拉尔的火车。挤在乱哄哄的车厢里,我的心里也乱哄哄的。在我不无天真的想像中,海拉尔就是一个茫茫草原,遍地芳草萋萋,风吹草低见牛羊;一到那里,就能遇见传说的草原狼,以及我为之牵肠挂肚的桃花。
可是,我又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在自己身上应验。如果到了海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