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十二岁,可是那眼神几乎在三天之内老了二十岁。我忽然有点害怕。
而他像是含着眼泪一样深深的看我,蓦地两腿一颤跪在了我面前。
我好像一下子从梦里惊醒,翻身朝他爬过去,嘶哑的呜咽了半天终于喊出一个字,“哥——”
苏白像是要把我揉进他心里一样紧紧抱着我,埋在他怀里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震动,可他始终没有哭。
“我们回家。”
他的手冰凉,我却没办法让他温暖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三天苏白都做了些什么。我不敢问,也没人知道。
昔日温馨的宅子和庭院,如今只剩了我们两个人坐在台阶上,身后是兀自温暖灿烂的夕阳。我在一片浅浅的橘色中偷看苏白的侧脸。
这个哪怕只比我大四岁的孩子,现在也是我的靠山,是我原本就不充实的生活的全部。我不敢想象如果连他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
他说过他会陪我。他不会走。
那天晚上我躺在苏白的臂弯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沉沉睡去。
我们真的就这样变成了孤儿。
后来也有亲戚陆陆续续的来家里看望过我们,当然只是留下一些生活费,像用钱打发素不相识的乞丐;当我问起他们我父母的事,那时不懂他们脸上欲言又止的冷漠,直到我明白了讳莫如深的含义。
然而真正让我发火的却是他们对苏白迅速冷冻的态度,就算是死了父母的小孩也完全不能理解那样没由来的憎恶,把登门拜访的我们拒之门外甚至口出恶言,“邪气!不要进来!能给你点钱养活你就不错了!不要不知廉耻!”
莫名其妙且让人窝火的恶毒,好像对待瘟神一样排斥和驱逐让我好几次控制不住想要撕破脸,苏白居然也能咽下这口气。
“因为家里有一样珍贵的宝物,很多人想要拿它去做坏事,爸爸妈妈拼死也要保护它不被抢走,最后付出了生命。”
关于父母的死,苏白是这样跟我说的。
他真的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稳重隐忍的大人,不合年龄的冷静有时候会让我害怕,但他依然会对我露出的温柔笑容让我知道,他还是我的哥哥。
“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所以这之外的事情,不要去争。”
靠着周围人资助的生活费和父母的遗产只勉强能糊口,于是他退了学,说是为了好好照顾我,凭借天资和从小积累的知识他去熟人的报社接了文字校对的工作,可以在家完成所以也没人知道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本该一起和父母去公园的年纪,他却变成了我唯一的监护人,一连几个晚上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生病了也忍着不去医院,为了学做饭曾经拿画笔的双手贴满了创可贴,原本性格顽劣的我不能眼看着他辛苦,逼自己好好念书好好学着生活。
我们俩像两株植物一样互相依靠着生长。生活的艰辛和一点点渺小的幸福都吞咽下来,只知道固执的抱紧对方。
有时我也会想连这样的痛楚都走过来了,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幸福,最起码让苏白幸福。如果连这样卑微的愿望都不可得,我将不再信仰神明。
十岁之后再也没有因为委屈而哭过的我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喝了个烂醉,抱着苏白像小时候一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样的时候哥哥总会温柔的摸我的头发,他的手修长清瘦,他已经二十四岁了。
他摘下以前戴在父亲手上现在戴在他手上的玉指环,笑着放在我手心里说,小沉长大啦,可以养我了吧。
我笑的满脸都是泪,说好,我一辈子都养你。
我愿意用我的未来偿还你为我受的那些苦。我没能说得出口。
因为苏白不见了。
他忽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Ⅴ
我看了一眼腕表,此时是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前方如同沼泽一般粘稠混沌的黑暗简直让我窒息。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人才会明白自己是多么依赖光明,看不见的危险永远比直面眼前来得让人恐慌。
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只是猜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都让我的神经绷紧得快要吐了。虽然不知道自家的墓穴会不会有妖邪之物,但此时自保的想法已经高过一切,要不是一直深藏心底的初衷支撑着我,我一秒也不想呆在这里。
——但我又能往哪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