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了,我真的想打你了。”云玦避开跟着他的钟清,见钟清还非要凑过来,他忽然抬手捂住了耳朵,快走几步一个纵步跳下了甲板。
钟清在后面看着他笑,抱起手朝他喊道:“那你打我啊,跑什么啊?”
云玦听见那声音,走的更快了,忽然跑了起来。
星垂海阔,黑夜中,大海一望无际。
白歌行撑着膝盖在桅杆顶上,迎面而来的风吹开他的头发,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地平线处,海上升起明月,星海如潮涌来,忽然就让人觉得此身微不足道,海天茫茫万古愁。
白歌行想起自己曾经与父亲的一段对话,“你恨四大宗门的人吗?要说实话,他们把我们害到这个地步,你有没有真的想过去报仇雪恨?”
庄稼汉摸着一把谷穗看向他,“那自然是每一日都想咯。”
白歌行道:“我觉得你比我厉害,知道的也比我多,你亲自带着大家去报仇,比我强多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呢?”
庄稼汉道:“怎么,你觉得你办不到?”
白歌行点了下头,“你心里真的觉得我……可以?”
庄稼汉慢悠悠地叹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啊。”见白歌行顿住,他又回过头去看着他,“离开这里吧,去外头看看花花世界,等将来,将来啊……”他说到这里好像陷入了某种遐想,满是皱纹的脸上鼓起了些笑。
于是刚学了一半道术、连把剑都没有的白歌行就出了门,有些踌躇的少年没有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父亲。等他再次回到小山村,村里的人告诉他,他的父亲死了,据说是有一日躺在田埂上做了个美梦,太过高兴,一时竟是在梦里猝死了,死时脸上还挂着得意忘怀的笑。
白歌行忽然坐了起来,凝神望向远天,风从海上四面八方吹来,又往遥遥的天尽头吹去。少年好像想到了一些过去从没注意到的事情,眉头皱了起来。
此时的五百年后,天衡宗。
朝天宗弟子现世,紫微宗掌门被钟清所杀,钟清与云玦生死不明,天衡宗正因此乱作一团。妙妙真人只觉得一个头十个大,一方面盼着钟清千万别出现死了才好,另一方面背地里又担心得咬牙切齿。紫微宗大弟子谢丹亲自带着两百多紫微宗登门,说是要个交代,实则杀气毕露。
谢丹当日好意放走钟清,却不料钟清回身就杀了自己的师父,这事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失去冷静,谢丹当众十问天衡,天衡半句话也没回。这怎么回?
妙妙真人紧急召了一众内宗弟子在山上商量,此事他们理亏在前,又牵扯上了朝天宗,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如今他们已经放下话去,钟清勾结邪宗叛出师门,已非天衡宗弟子,此事他们天衡宗也痛心无比,一定配合紫微宗与道门捉拿叛徒,一旦抓到钟清即刻将其处死,给天下道门中人一个交代。
谢丹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他站在不道山下,忽然抬手一剑毁去天衡宗千年道碑,几个天衡弟子面上完全挂不住了,却也只是强撑着笑看着他们一行人转身离去。
妙妙真人抓着杯子,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骂道:“真是天降之祸!盼他灵光些!躲远些别再出现了!”祝霜上前去给他倒茶,劝道:“师父,身子要紧。”
妙妙真人道:“我真是八辈子欠了他的!我上辈子是挖他的坟掘他的墓了?”妙妙真人骂得停不下来。
叶夔坐在一旁陪着疯了的天衡掌门韩清玩,两人似乎全然没听见妙妙真人的嘶嚎,叶夔面色冷冷淡淡的,将一个剪裁得很精巧的小玩意儿拨放在韩清面前,疯老头低下头去观察那黑乎乎的东西,用手指头戳了下,问道:“这是什么?”
叶夔:“老鼠。”
疯老头猛地吓了一大跳,过了会儿,他好像冷静些了,凑近去看那逼真极了的布老鼠,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一旁的妙妙真人还在痛骂钟清与云玦,疯老头看着他,忽然趁着人不备,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那老鼠,咻一声扔到了妙妙真人的茶杯里。
妙妙真人骂半天累了,随手抬手端起杯子喝了口,下一刻他忽然嘴唇觉得碰到个黑乎乎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什么东西?”
一旁的疯老头就手捧着脸笑嘻嘻地说:“死老鼠。”
杯子哐当一声摔碎在地,妙妙真人的表情从白到绿再到黄,他低头大口地呕了起来,几乎连胃水都要呕出来了。
疯老头就爱看妙妙真人出丑,他坐在案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不停地啪啪啪拍手,“好玩!好玩!真好玩!”
妙妙真人抬起头盯着疯老头,只觉得当堂肺都炸裂了,“韩清!”他朝着弟子吼道:“把他给我弄下去!”
韩清一见他发火了,立马从案上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跑,还不忘喊道:“死老鼠咯,喝死老鼠咯!”
妙妙真人要疯了!怒喊着“把他给我绑起来!把他给我关起来!”他忽然回起头狰狞着看向叶夔。
叶夔原本正要喝茶,手一顿,放下杯子道:“我去练剑。”
妙妙真人看向李碧,刚刚没忍住笑的李碧咧着嘴,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沉声道:“我去读书。”
眼见着妙妙真人的视线刚要转过来,陈不道立刻接说:“我去炼丹。”
云霞真人抬腿往外走,“我去算命。”
一个转眼间,祝霜忽然发现殿中就只剩下了自己与妙妙真人两人,在妙妙真人目眦尽裂的凝视下,他忽然就不知道做什么,慢慢地抬起茶杯,“师、师父您喝茶。”
妙妙真人吼道:“好好好!好好好!天衡宗完了算了!都死了算了!谁也别管了!我也管不了了!让紫微宗快点来!”
唐皎不顾唐家人的反对,孤身一人回到了天衡宗,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裹着身红色的衣裳,更显得面庞苍白瘦削。夕阳的光沉沉地洒落在山间草木上,他忽然停下脚步,往阶外的草丛望去。
疯老头韩清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里面,头上挂着几串蒲草,手里握着一柄弓,拉满了对着远方,上面却没有箭。
“掌门?”
唐皎拨开了草,韩清一下子抬起头看他,唐皎挑了下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清忽然抬起食指,压在嘴巴上,“嘘!”
唐皎早就知道他疯了,也没觉得他行径古怪,道:“掌门,起来吧,这山阶下就是悬崖,滚下去人就摔死了。起来,我送你回山上去。”
韩清道:“我不回山上,我再在不要回去了。”
唐皎捞起衣摆,蹲下身,道:“为什么?”
韩清道:“他们要把我绑起来,还要把我关起来,每天骂我打我,不让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