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什么?米斯达虚弱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所谓的后知后觉就是指现在,他到了这个时候才隐隐感到自己可能误解了几分钟前特里休在忧郁什么。但真相究竟如何,他已经没有勇气也不想去探究了。
几小时后,刚一下班,特里休就像是凭空出现般地堵在了米斯达的桌子前,仿佛生怕男人会临阵脱逃一样——当然了,她以为的没错——还特意硬是把胳膊塞进他的臂弯里,牢牢地挽住了他。特里休拖着他在一条他从没去过的商业街上七拐八拐,转进了一家外表装潢非常夸张的店铺,而米斯达自从进店后看清了货柜上陈列的商品后,就一直保持了目瞪口呆的状态。正在兴头上的特里休错误地把这表情解读为了欣喜若狂,以为男人被她高超又毒辣的品味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于是便高高兴兴地加倍努力为他挑衣服。
放松点,她对他说,来,再带点挑逗的微笑——不,我不是叫你表演面部抽筋,上帝啊,米斯达,你怎么看起来活像是在被强X一样?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米斯达扯了扯身上的网眼背心,嘴角有些抽搐,心里默默地想道。通过之前的一番研究,他知道这种性质的关系中通常有两种角色,而他绝对不想做被上的一方——不,就算是假装的也没门。所以说,这些装束的风格绝对搞反了吧?
特里休看得出他毫不掩饰的不情愿,女孩嘴一撇,微微扬起了下巴斜睨着他,语气不善地问他,怎么?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品味吗?她说话的样子就好像要活吞了他似的;刚入职那年,米斯达曾在训练场上领教过这姑娘的德式背摔,从那之后小组里就再没有人敢轻易开这位纤细娇小的美女的玩笑了。
米斯达只敢在心里连连点头,脸上唯有苦笑。算了,他想,反正自己也搞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特里休看起来又似乎意外地懂行。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只要能找出点线索把这案子结了,牺牲下个人形象算得了什么。只是……他皱起眉头,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的装扮真的行得通吗?
行得通。
事实证明,当他拿着伪造的会员卡骗过门卫进到这家俱乐部里后,米斯达立刻觉得自己的装扮丝毫不再显得突兀了,相反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起眼。略微吵闹的音乐和暧昧色调的灯光纠缠在一起,金粉和荷尔蒙飘散在吧台和卡座的各个角落。一直攀附到快要包裹住膝盖的长靴,带着铆钉和许多唬人的尖刺装饰,颜色多样,亮得跟镜子一样能反射出光的橡胶套装,质感更为柔软的皮裤,戏剧性十足的外套和皮夹克,还有紧身到不留一丝想象空间的背心和单薄得能若隐若现透出肤色和乳头的衬衫,其下起伏的是健壮的肌肉或诱人的、柔韧的线条。有些人脖子上套了颈环,由宽而厚的皮革制成,也有轻薄的金属,灯光晃过时会闪耀出美丽的光芒,装饰和花纹也不尽相同。几个男人手中握着鞭子,或将其盘成圈别在腰间。还有些人还没穿上衣。
考虑到这种特殊的场合,米斯达觉得自己真不应该这样惊讶,可他就是忍不住。他看到有几个人裸着上身安静地跪在地上,而紧靠其旁的座位上则坐着人;他猜那些人就是这所谓游戏的参与者。无论是跪着的人还是坐着的,看表情似乎都对于这一切习以为常,似乎若只有他们其中一方是不够的,一定要如此才能拼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他快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女性的数量要少于男性,但也不是没有:他面前就正缓缓走过一个女人,她身上穿了一条颇似连体泳装的紧身服装,黑色和深橄榄绿色的漆皮裁剪成不规则的形状,故意用粗糙的白色麻线潦草地缝在一起,同样配色的长靴一直裹到大腿,上面用闪亮的水钻拼出了一只蝴蝶的形状。她让他想起了蝙蝠侠里的猫女;但这只猫显然是会水的。她高高盘起的发髻上别着海星形状的发卡以及手腕上挽着的一截缆绳很好地说明了这点。那女人高昂着头走过,尖利的鞋跟毫不迟疑地踏在周围人们或渴求或赞赏的目光上,显然是个老练的玩家。
她的目光带过了米斯达,像蝴蝶般轻轻一拂没有落脚;她对他不感兴趣。微微失落之余,米斯达更多的则是忧虑。那样的老手,目光太毒,眼神落在他身上一秒钟就能看透;更何况,他仿佛全身都在尖叫着自己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他这下才真正意识到,他走进了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世界。他企图利用它,与此同时它也在偷偷地打量着他自己;而它有那么多双眼睛,目光那样锐利。他开始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
他必须得找上什么人,装作对其感兴趣的样子去套话,让他们放松警惕,去调查想找的那个人的线索。可刚刚那女人的一瞥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他身上。被识破,被揭穿,当众出丑都算不了什么,甚至被打一顿然后被踢出去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是任务……米斯达揉了把脸,毫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只是搞砸了任务、弄断了可能的线索该怎么办呢。
菜鸟。
对了。他可以找个菜鸟。
菜鸟是不会注意到他的不自然的。那些傻乎乎的、涉世未深的可怜虫们,总是对一切事物都抱有美好的期待和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好奇心。他们还没有老练到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意图、识破他的伪装,也不会谨慎圆滑到绝口不提起他人的事情。更妙的是,或许那些菜鸟们懂的根本不比他多多少,这样就会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尴尬。就算那些家伙提供不了什么线索,跟他们搭讪的过程起码也算是积累经验了,而且不会有任何人起疑。这主意真是太完美了。要不是现在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忧心,米斯达简直都想要跳起舞来。
那么就留到成功后再跳吧。他想,任务。任务要紧。
没费多大劲他就锁定了目标。那家伙一看上去就是个菜鸟。俱乐部场地四周靠墙设立了许多半封闭式的包间,供想要保留隐私的人使用。而米斯达看中的家伙正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其中一间里,看上去一整晚都没人搭理,凄惨得要命。
这可怜虫。米斯达摇摇头。一个没人要的菜鸟,对他来说正是个机会。
米斯达深呼吸了一下,装出随意的样子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那只年轻的菜鸟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但神色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米斯达朝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友好的笑容中又透着那么几分暗示,问他道:“……一个人?”
对方看着他没做声,沉默半饷才轻轻点了点头。这家伙可真闷,米斯达暗暗想,难怪钓不到人。但他可不能让谈话就这么轻易地终止。
“我叫米斯达。”他换了个更为放松的姿势坐着。
“乔鲁诺。”对方答道。这是个金色头发、面容秀气的年轻人,有一双地中海一样的蓝眼睛,在房顶悬挂的舞台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星星都揉碎在里面,光凭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人。米斯达猜,迟迟没人找上这家伙的原因,要么是因为他太菜,要么就是因为他太年轻——没错,他看上去真的太小了,颧骨和下颌的线条十分柔和,这让他看起来甚至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他才多大?十七、八岁的样子,看着活像个高中生。
“所以…”米斯达清了清嗓子,往乔鲁诺身边凑了一点。“你在找什么人么?咳,我是说,有目标了吗?”要命。他想,这真是句烂到家的搭讪了。
金发的年轻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似乎在打量他。这家俱乐部里的sub明显比dom多。一开始,米斯达猜乔鲁诺也是个sub,毕竟长相跟年龄都摆在那里。然而,当那男人视线打在他身上后,就再清楚不过了:这男人是个dom,就算是个菜鸟级别的dom,那眼神里饱含着的控制欲和强势也是没有半分掺假的。米斯达觉得脸上又开始发热了,他太清楚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那件又薄又透的网眼背心根本禁不起任何探究的目光,仿佛那家伙的视线走到哪,他哪块皮肤就像是被通红的烙铁接近了一般,微微地颤抖起来。不知为何,米斯达竟产生了那种熟悉的、微妙的被看穿感,这让他很不舒服。真见鬼。要不是这家伙年纪太小——小到根本没可能是个老手,他真的快要怀疑这小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菜鸟了。
“不,还没有。”终于,乔鲁诺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这家伙的态度令人着急,既没拒绝米斯达的接近,可也没有明确地表示出兴趣。似乎两种意思都有那么一点,像是某种安定而随意的试探。
“那么,喝点什么吗?算我的。”米斯达调动脸部肌肉,摆出了一个他能露出的最迷人的笑容。
他总是对外宣称自己拥有全警局最帅气迷人的微笑,虽然只是自称,但也有理有据令人(他自己)信服。你看,小队长布加拉提的笑容太乖太温柔,虽然偶尔在审讯室中扑上去舔了嫌疑犯的脸后也会变得鬼畜气息十足;而阿帕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笑得不怀好意,剩下的表情都留给一边听蓝调一边装忧郁了;弗高跟纳兰迦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一年四季都冷着一张脸装酷(偏偏局里新来的小姑娘们还就吃他这一套),而另一个完全还是小孩子心性。综上,米斯达毫不费力地得出了“组里老子的笑容最有男人味最吸引人”这个结论,并在某个夏日午后对特里休进行了科普。那时候的特里休还是大小姐脾气,刚从内务调到外勤,一上来就被分到了男人堆里,对什么都嫌弃得很。于是她毫不留情地出声讽刺,说最吸引人没觉得,但你肯定是最有“男人味”的。不过不是笑容,是腋窝。
尴尬的陈年旧事一下涌上心头,让米斯达的笑容险些走歪,快要支撑不住。幸好旁边有服务生走过,他便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地叫住了服务生,然后用可以说是完全超出了正常程度的期待直勾勾地盯着乔鲁诺。乔鲁诺微微挑了挑眉,但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看表情反而不那么紧绷了。“请给我一杯水,谢谢。”他说道。
正合他意。米斯达酒量不差,但今晚他想保持清醒,尤其在这种环境下——这里奇怪的氛围、音乐和灯光已经把他的脑子搞得够乱的了,真的不需要酒精再来搀和一脚。“我也一样,”他说。服务生点点头离开了。
“你常来这儿吗?”他问乔鲁诺。
金发的年轻人摇了摇头,“我最近才搬过来,之前一直住在机场那边。”
米斯达心里一沉,听起来眼前这家伙未必会知道迪亚波罗的线索。“那边我去过,连个像样的酒吧都没有。搬到这里就热闹多了。”
“没错,”乔鲁诺环视了下四周,“就是有些时候会有点吵。”
“吵吵闹闹的才能显出生活的魅力。太平淡了不就跟上班一样无聊了么。”
“听起来你对自己的工作有很多抱怨啊。”
“也不是,”米斯达想了一下。“只是觉得…与其说是对工作不满,不如说是对自己感到失望吧。再加上近一段时间摊上了个棘手的任务,压力太大,总感觉要是不出来发泄一下的话,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来了。”
“糟糕的事?比如?”乔鲁诺蓝色的眼睛里浮动着微微的笑意。
“这个啊,相信我,”米斯达翘起嘴角,靠到乔鲁诺边上,故意压底了嗓子,“你是不会想知道的。”
乔鲁诺看他这个样子终于轻笑出声。“你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咬我一口似的。”男人眼里总算浮现出了一丝感兴趣的意味。米斯达本想趁此机会,把话题往迪亚波罗身上引,却被来送水的服务生打断了。他只好急匆匆地掏出小费,打发走了服务生;可乔鲁诺却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个话题里去。米斯达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跳交谊舞一样,他往前迈,而对方却退回去,偏偏还脚步精准找不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