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格外温柔。刚认识那会,他那张嘴就跟吐刀子一样,说句话恨不能把她剜成碎片,气得她头脑发胀,浑身发抖,可如今……
“爷今天同往常不大一样。”
见她眼里有几分疑惑,萧可铮淡淡道:“你如今病着,爷不欲跟你计较。”他心里从一而终地对她好,能有什么不一样。
听了他这句话,焉容却心里一紧,不敢再做更多的妄想,他只是看自己病了怜惜自己而已。“明日一早送我回去吧。”
萧可铮抬了抬眸子,压下眼底的一丝惊讶,还是点点头:“好。”不过是送她回去而已,钱都存着他那里,还怕人跑了不成?
他走后,焉容自己坐了一会,心里捉摸不透这位矛盾的爷,不过一会就困了。
第二日一早,焉容醒来浑身畅快不少,赶紧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正好萧可铮亲自过来接她,两个人并排往外走,还未出廊子就见一位下人追赶过来:“姑爷,小姐又不肯吃饭,你去看看吧!”
崔雪的疯病又犯了!
不犯病的时候就是傻点,还听人劝,只要一犯病,就会不吃不喝大哭大闹,非得把整个园子的人都弄得心魂衰弱,萧可铮一想,若再不去哄哄她,待会要惊动他尚在病中的岳丈了。一看身旁只有刚刚过来的那位内宅下人,不放心让他送焉容出去,只好道:“焉容,你随我一块过去吧。”
不待她做出反应,便拉着她快步去了雪园,刚踏下台阶就听屋子里传来哭嚎声:“娘啊你怎么死得那么早,都是那个贱人害得你,都是她!”
萧可铮用手抚了抚额头,转身对焉容道:“站在门外不许进来。”又加快步伐迈进房里,见庞嫂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拍着崔雪的脊背,温声哄道:“小姐,小姐,夫人在睡觉呢,你小声点,别吵醒她。”
“你骗我!她被人害死了,死了!”崔雪瞪大眼睛,眼眶通红,眼球似要鼓出来一般,用手使劲推搡着庞嫂。
眼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药汁便要溅出来洒到崔雪的脸上,萧可铮一步窜进去,将庞嫂隔到一旁。
焉容小心站在门外,安静无声地看着里头的情景。
“阿雪,听话,把药喝了。”萧可铮蹲下用两手握住她的手,用这样的方法安抚她。
“铮哥哥,她们骗我,我娘死了!”一见是萧可铮,崔雪大声哭了出来,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她们骗我!”
萧可铮一时心软,语气更加温和:“阿雪听话,你娘真的睡着了,咱们小点声,我喂你喝药。”
听得他柔声安慰,崔雪渐渐安静下来,喃喃道:“我不喝药,药是苦的。”
“不是药,我说错了,是汤,很甜的汤。”萧可铮松开手,从庞嫂手里接过药,放在口边轻轻吹了几下,入口一尝,温度刚刚合适。“来,喂你喝汤。”
“嗯……”崔雪止住哭腔,乖巧地张开嘴一口口往下咽药,那副模样当真像喝甜汤一样,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焉容立在门外静静看着萧可铮,他眼里的温柔如水荡漾,恍惚叫她忆起昨夜,他也是这幅模样,捏着汤匙,一口口将溢满清香的荷悠舒了一口气:“暂时保住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可铮急问。
“一时激动,气血冲头,详细如何,还等人醒过来吧,依老朽看八成是中风,此病最易清晨发作,老爷整日缠绵病榻偶尔走动,一时经不住也是缘由。”
“如此还请大夫费心。”萧可铮客气招待,将老丈人安顿好出了房间,一路径直去了焉容房里。
焉容此时正坐在榻上安静看书,心里必是有些烦乱,翻书的动作既快又大,簌簌响声清晰可闻。
“焉容。”
“爷。”听得他一声唤,焉容忙将手中的书搁到一边,站起来迎向他,“崔老爷如何了?”
“不太好,但也是老毛病了。”萧可铮重重一叹,嗓音里透着疲惫,“你认识老爷子?”
焉容摇摇头:“应该是头次见到,我也蹊跷他为何见了我反应如此大。”那一拐杖指向她,已经将她吓了个通透,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萧可铮沉吟道:“也罢,只能等他醒了再说。”随手轻轻拍了拍焉容肩头,“暂时不要多想了,先把病养好,等老爷子醒过来,一切都有揭晓。”
焉容垂眸,眼里几分歉疚:“还是早点送我回去吧,初次造访崔府便惹下这么多事端,实在过意不去。”
“都与你无关,硬要说来便是我的错了,焉容,相信我会给你个交代。”萧可铮语气平静,却透着深入人心的震慑感。
“好。”焉容点点头,脑海里用力存住他说的那句话,萧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向来无二,她该安心了。
第二日,崔大财神没醒过来,府里却谣言四起,说接进府的那个姑娘是狐媚转世,祸害家宅,否则崔家不会两天时间里先死掉一个人,又病倒一个人,指不定那女子就是崔家的克星。
更有一身破衣烂衫的道士在崔府前喧闹滋事,说是府里妖气冲天,府上的人都印堂发黑,此乃大凶之兆,硬是要登门设坛,拿千年神符把妖精镇住。崔府的下人本就民心动荡,已经有好几个丫鬟结伴偷偷摸摸去买符了,那道士倒也细心,画符的时候还用兰花指捏着笔杆,字体像怀素的草书,给每位姑娘的符还特意备了个红色的小袋子。
越是故弄玄虚也有人信,认为从未见识过的便是最稀奇的。萧可铮听说之后,手里摇着的扇子咔的一声断成两半,气冲冲出了门准备将那道士撵走,脚刚迈出门槛一半收了回来。“小五,你过来!”
“爷,您吩咐。”
“穿着我的衣服出去,越盛气凌人越好。”一边说话,边从衣架上抽下一件绸缎做的外褂朝着小五递过去。这衣服的样式最花哨,虽不是女子衣裳,却泛着珠光宝气,是前些日子春桃亲手缝制出来的,萧可铮一次都未曾穿过。
小五脸上一喜将衣服赶紧套上,觉得是高端又大气,对着铜镜比量一番,梗起脖子,腰板过分挺直似要往后仰去,一脸高高在上的轻蔑模样,龇牙咧嘴。
“你这是打手还是当家的?”萧可铮一扇子抽到他屁股上,语气微冷:“好好学,我就是你这模样?”
小五眨眨眼:“爷,您可不是这样?脸成天都是黑着的,小的们看都不敢看一眼。”
“呵呵。”萧可铮摇头轻笑一声,朝他递去一个轻慢的眼神。
“爷您可算笑了!博君一笑,难矣。”小五满脸惊喜,却装出一幅学究的腔调,故意逗萧可铮乐子。这四五天,家里连番出事,他们爷从来没有松懈过,一张脸从早到晚都绷得紧紧的,去看望焉容姑娘也不敢随意说话,生怕再伤了姑娘的心。难得今日能笑一两回,也不枉他挨那一屁股的打。
“行了行了,认真点。”萧可铮很快便敛起笑容,眼里还存了几分温和,“衣服是衣服,人是人,你时刻想着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管是穿破烂还是穿龙袍,你都得是个不慌乱不退缩的男子汉,这样的气势,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与生俱来,听懂了没有?”
“懂了。”小五若有所思,将身上的衣服打理整齐,细细琢磨着萧可铮的话,迈开步子在房间里转着圈子走。
萧可铮看他邯郸学步,落寞的面上不禁生出几分由衷的笑意。方才那衣服的例子也是因焉容而起,她不管是风月场上的卖笑女子,还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还是殷勤侍亲的马家儿媳,她都是她,几年前是,现在还是。
很快小五学习模仿完毕,气度已经有了三分像,自信满满地出了屋子,到家门口把那道士好一顿忽悠。“你猜我是不是当家的?”
“您当然是!”
小五学着萧可铮的动作,负起两手,眸子微抬:“你确定?”
“我确定我确定!”这份自信昂扬的气度,这么颀长英伟的身姿,八成是萧爷无疑了,道士心里坏笑,这样他“天眼算人”的大名便成了。
“来人,把他抓起来。”小五冷笑一声,一挥手身后便蹿出来四五个汉子齐齐上阵,将道士就地伏法,不一会便将绳索套了他一身。谎言顿时不攻自破,一帮看热闹的下人顿时就明白了,看着手里攥着的红色护身符又羞又气。
此时萧可铮才从角落里出来,一身玄色衣服,低沉内敛,却盖不住卓然风华;面容清隽英朗,神情淡淡无悲无喜,一双黢黑的眸子似能望穿人心,却无人敢猜他的心思。这才是真正的当家风范,往那一站,周围的人便肃穆起来,看他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道士原本抵死不从地反抗,自看他过来也膝盖发抖,不知不觉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昂着头不肯低下去,眼神却已经开始闪躲回避。
“究竟是谁叫你来的?”男人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却透着十足的威慑力。
“是夏莲!”道士并起两脚,努力将腰绷直。那位姨娘早已吩咐过他,若是被抓了就说是夏莲,事成之后必有丰厚酬劳!
四周发出一齐刷刷阵抽气声,一圈的眼睛都落在道士身上,丝毫不敢眨一下、
“谁?”萧可铮再问一句,眼里闪着细微的怒意。
“是夏莲,夏莲的鬼魂!”一看周围人反应如此之大,道士心想奏效,更加一口咬定是夏莲。
男人眸子幽暗,里头闪着起伏的火焰,表情却从一而终的没有什么变化,轻轻招了招手,道:“小五,你过去捡块大石头好好伺候这位,若是再问不出话来,便用石头砸断他一只手,手砸完了还有脚。”
“是,爷。”小五连忙俯身,散到一旁去寻石头。
“你敢!”道士身子一抖,大力往前挣脱,“滥用私刑你不怕官府抓你?”
“萧爷我财大气粗,还赔不起你一两只手?若是抓我去蹲大牢,那也成,去见见世面挺好的。”天子脚下的尚霊城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自己财大气粗时比他更加自然更有自信。
道士猛地一怔,脚底开始发寒。不久小五捡来石头,命几人将道士的两只手按在地上,自己则举着石头向萧可铮投去询问的眼神。
“砸。”
小五依言,大力举起石头往下落,道士的眼直直落在那石头上,瞪得太大险些将眼眶撑裂。眼看着石头只离自己的手背差一两寸,他大喊:“我招!”
萧可铮点头,唇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淡笑,他向来是本本分分的白道商人,哪愿意往自己身上弄些血腥气,只是方才比的便是人心,小五是个机灵的,一寸之遥,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再落下去。但就差那么一寸的距离,道士便输得一败涂地,干这行的,离开那双手还真的不行,所以赌他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