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绉十七岁时,于当年夏季离开书院,回家参加解试,正式开始科举生涯。
穿越后才明白,古代的科举制度跟现代的高考完全不是一回事。古代的科举,考场后面就是官场,考中了就能做官,真正是鲤鱼跃龙门。而现代高考,不过是走入社会的一个起*点。
在这个时空中,科举制度是从本朝才有的。前两朝的选官制度为九品中正制,由更早之前的汉代推举选官制发展而来,后逐渐为地方望族权贵垄断,形成士族门阀制度,导致了官位变相世袭,使有真才实学但出身寒门的人得不到重用,间接威胁到皇族的统治。因此大魏朝建国后,魏太*祖确立了科举取士制,试图以此削弱门阀士族的影响。
科考设进士科和明经科,其中明经科是对士族妥协的产物。因大魏朝在建立过程中得到了大部分士族的支持,故赵氏君主采取这种温和的政策,来逐步削弱对赵氏建国有功的士族们。因此,参加明经科考试的多为士族子弟,由于录取权掌握在皇帝手中,能考中的基本都有真才实学,不会出现滥竽充数的情况。
由于近几代君主越来越看重进士科,通过进士科选拔的非士族官员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引起了士族的警觉,自觉联合起来,因此有了南阳书院的大力发展。
沈绉在现代曾经研究过明清的科举制度,相当繁杂。进士科正式考试共分三级:院试、乡试和会试以及殿试。院试之前,还要经过县试和府试(分别由本县知县和知府主持),取得童生资格,也就是准考资格。每级考试都要考好几场,每场作八股文若干篇,并一篇试帖诗,相当难考,所以范进中举后才会疯掉。幸而大魏朝的科举制度建立才两百多年,没有明清的制度那么完善。不过也分为三级:解试、省试、殿试。州县考试称为解试,尚书省的考试通称省试,也称礼部试,殿试则由皇帝亲自主持,在皇宫举行。考试形式为策问,内容多跟时务有关,或者结合时务阐述经义。
沈绉之所以愿意参加科举,就是因为大魏朝不考八股文,否则他宁愿跟他老爹学习经商。
相对来说,进士科更重诗赋,明经科则注重帖经、墨义。所谓帖经,顾名思义,就是填空题,默写出被蒙住的经书内容。墨义则是对经文的字句作简单的注释。帖经与墨义主要考察考生的基础知识,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诗赋则需要考生具有文学才能。所以进士科要及第很难,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大魏朝的宰相大多是进士出身,是以进士科虽难,却是获得显贵身份的最佳途径,赴考的人前仆后继,连绵不绝。
考生来源分两种,一种叫生徒,京师及州县官学馆出身;另一种叫乡供,也叫举人,不由学馆而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应试的。这个州县考试就是解试,生徒不参加解试选拔,原因是州县官学馆的学生在入学时就已经通过了筛选,能考入州县官学馆本身就代表着强劲的实力,意味着保送的资格。
沈万昌和吴郡本家都打算让沈绉回吴郡吴县参加解试,认为这样可以得到宗族势力的照顾,出身也更正一些。
沈绉却不这样认为,历史知识告诉他,士族门阀制度终将消亡。于是告诉老爹,皇帝更倾向于从普通民众中选取人才,这样更利于统治,要想出头,不光要极力淡化自己的士族出身,必要时还得与之划清界限,这是必然的趋势。沈万昌觉得儿子的想法很出人意料,细思之下,觉得十分有道理,想到那个签文,便依沈绉所言,就在江阴府参加解试。
解试在各州郡的直属府县举行,由州郡学政主持,地点在州郡官学馆,每三年举行一次,一般在子、卯、午、酉年的前一年举行,考期多在秋季八月,又称“秋闱”,发榜在九月,正值桂花开放,所以又叫“桂榜”。第一名称为解元,后世所称解元即是由此而来。与之对应的是省试,在来年二月举行,称为春闱。
当年九月,沈绉考中桂榜,次年开春赴京赶考。
沈万昌不放心,派了一帮人随行,管事、护院、脚夫、小厮,恨不得把家里能伺候的人全带到京城。每逢大比之年的二三月,京城的客栈总是客满。沈绉带着这么一大帮人到了京城,落脚就成了问题,幸好他老爹考虑周详,安排随行的李管事在京城择地置业。
李管事很快在城东买下一座宅院,交通、食宿都很方便,也很安静。
不得不说,沈万昌在京城治下产业可是有长久打算的,虽然看好儿子的才学,可沈绉毕竟才十八岁,少不更事,要一举考中还是很困难的。大魏立朝以来,二十多岁得中进士的都极少,何论十几岁的,治下了产业,今后再赶考就方便多了。前几个儿子都没有读书进学的资质,经商头脑也不如他,所以才没在京城治下产业,现今小儿子显露出非同常人的智慧,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培养。
可惜沈绉纯粹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来应试,并不奢望能够金榜题名,这倒不是说他对进士及第没有信心,而是他对做官没有兴趣。尽管平时读书很用功,经常获得夫子称赞,但那只是为了博取沈万昌的欢心,以更好地生存下去。
沈绉没有做过官,却对官场看得很透,苍蝇逐臭,无外乎钱权,官小被人踩,官大踩别人,却总有人比你官大,即使做到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宰相,也只是皇家的奴才。他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拍马逢迎、波谲云诡的官场上。
当然了,没有兴趣是一回事,积极备考是另一回事,家人在旁,还得继续扮演孝子贤孙。
作为一个拥有丰富考试经验的现代人,沈绉的准备工作做得还是很科学、很充分的。着手整理所记得的全部古诗词,以备不时之需。同时根据大魏朝的时事,预测了一些可能考的策问,准备了相应的应答范文。还经常抽空到一些赴考书生聚集的酒楼茶肆去,倾听别人的议论,增广见闻。
无巧不成书,之前沈万昌资助的穷书生唐明义也来赴考,两人不期而遇。唐明义没认出沈绉,昔日瘦弱狡猾的小沙弥,已经长成了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
老友相见,分外高兴。沈绉极力邀请唐明义到新居同住,借机讨教考试事宜,唐明义欣然应邀,他之前曾多次参加省试,应考经验丰富,此次对题名金榜信心十足。
省试在京城应天贡院举行,贡院内有一排排的号房,称为考舍,为考生吃饭、住宿、答题,以及解决大小便之所,考试期间禁止外出。早先皇帝为防作弊,在考生入场前,都会派不识字的兵丁搜身,每搜出一个夹带者,就奖给白银一两,所以兵丁们搜得很卖力,几乎没有夹带者能够混入。考生还必须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皮衣不得有面,毡毯不得有里。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包棉被褥。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就连糕饼饽饽都要切开检查。总之,不放过一切有可能夹带的地方,严防一切可能作弊的手段。后来有大臣进言称此举有辱斯文,并且检视过于繁冗,建议进场前,让考生在汤池集体沐浴,由主考官检视后统一换上礼部准备的衣服进场,至于考场的文具,也由礼部统一准备。这样就避免了作弊的可能性,当然了,考试成本也大大增加了。[1]
于是,没进考场,先进浴场。来自全国各地的众考生一齐脱光光,不分老幼高矮胖瘦,无论黑白美丑有无狐臭,场面与其说壮观,还不如说驳杂。真的是驳杂,目之所及,尽是男人的各色裸体,像屠宰场上的肉块,就差一把钩子把他们吊起来。沈绉清晰地感觉自己对男人的兴趣正被现实一点一点地磨去。脑中突然冒出个问题:科考搜检这么严格,孟丽君们是怎么混进贡院的?
沈绉前世的外婆喜欢越剧,穿越前沈绉经常陪她去看戏,记得《孟丽君》中有孟丽君以女子之身冒充男子参加科举,还获得状元的情节。及至他自己参加科举,方明白女子冒充男子参加科考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不光每场考试都要搜身或是沐浴,还要出具保结,即保证书,比现代高考签订的诚信保证书效力大多了。考生们或出具身世保结,里面包括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三代存、殁、已仕、未仕之履历,由三老四少作保;或出具同考五人互相担保的保结,一人作假,其余四人连坐;或出具本县官学的保结,由当地官府作保。保结的作用是保其身家清白,不属于优倡隶皂之子孙(贱民的后代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以及没有冒籍、匿丧(父母去世未满三年,隐瞒赴考的)、顶替、捏造姓名等情形,还有考生的身高、体貌特征什么的,都要写在保结上,验过方准应考。[2]
二月初九为首场,十二日为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每场都于头一天,即初八、十一日、十四日点名入场,每场后一日,即初十、十三日、十六日交卷出场。
交卷后,考生的原卷称墨卷,为了防止考官辨认出有关系的考生的笔迹,由专门的弥封人员把卷上姓名籍贯弥封,将墨卷编号交给誊录人员用朱砂笔誊抄,称朱卷。朱卷誊好后要交给专门负责校对的人员校对,朱卷与墨卷校对无误后分别套封,墨卷存于外间,而将朱卷交给内间各房的考官批阅。各房的考官批阅后向正副主考官推荐自己觉得不错的试卷,叫荐卷,评判以第一场的作答为主,结合第二、三场的试卷,考官们商议着斟酌录取。等到放榜之日,按被选中的朱卷红号调取墨卷,当众开封,填写榜名,放榜公布。放榜后各考生的试卷还要调礼部复查存档,称为磨勘。没有被推荐的卷子和虽被推荐但未被取中的卷子都叫落卷,也要略加批语,过后发给考生。这一点古人就做得比现代好,起码叫人知道落榜的理由,而不是各种查分不明。[3]
永寿二十九年春,尚书省会考。熬过了吃喝拉撒都在方寸之地的几天,沈绉顺利通过省试,成为贡生,这意味着他获得了殿试的资格。而唐明义考考得更好,中了省试第一名,被人称为唐会元。
殿试由永寿帝亲自主持,在承乾宫宣政殿举行。唐明义再接再厉,表现出色,取为探花。而沈绉,因为不肯表现,如期落榜,默默返回江阴老家,迎接他的是已经推迟了两年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