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的惨叫宛若平地里的一声惊雷,随即两道人影纠缠着从地牢中齐齐跃上。只见成昆与谢逊均是双目流血,相对不动,曝露在日光之下,不难揣测地牢中发生的一场恶斗,两败俱伤。
“如此倒也公平,狮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赵敏本是道出实情,语气中却不免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戏谑,惹来明教众人一阵侧目,周芷若哭笑不得,捏起虚握着赵敏左手的粉拳轻轻推搡了她一下,在一干武林人士眼中端得是情意绵绵,年纪轻者窃窃私语,年纪长者捻须喟叹。
赵敏空闲着的手捂着唇,丝毫不能掩饰其弯起的眉眼间流淌的柔情蜜意,人也愈发往白衫少女身上靠了过去。周芷若方才意识到失态,红霞似上等胭脂晕染过苍白的面颊,身旁与她贴合得毫无罅隙的触感混杂着美人幽香,调制出世间独一无二的迷药,直教周芷若头昏目眩,手臂若有似无地擦过那人胸口,无序的心跳震耳欲聋,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或是她的,“你――”
大庭广众之下,你这个小冤家可否收敛一点?
嗔怪之言终不曾出口,一股腥甜之气由胸口处窜了上来,周芷若足下一个踉跄,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你感觉怎样?”赵敏抽出手将人扶住,顺势拥得更紧,“旁的人爱瞧便瞧,他人所想咱们无法左右,再说我的芷若人间绝色,不怕人瞧,可别庸人自扰,伤了自个儿。”
“你呀。”纵然是周芷若亦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释怀,更遑论被伦常浸淫千年的局外人,此次若能平安无事,想必今后的江湖中也逃不开千夫所指的闲言碎语,倘若她能将赵敏的豁达学得万一……周芷若终是将一腔深情与眷恋凝在这短短两字之中吐出,“无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们来日方长,念及此,神色已霁,游离的心神重新回到比武场上。
赵敏敛起方才明媚的笑意,目光逡巡过广场,最终定格在谢逊与成昆二人身上,似在盘算甚么。
谢逊打破了对峙的僵局,足尖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冷笑道:“成昆,瞎子的滋味好不好过?”
语毕已是呼的一拳击过去。成昆初遇失明,目不明,耳不聪,自是无法闪避,这一招“七伤拳”正中胸口。谢逊左手跟着又是一拳,成昆倒退数步,摔在断松之上,口中鲜血狂喷。
忽听得渡厄说道:“因果报应,善哉,善哉!”谢逊一呆,第三拳击去,在中途凝力不发,说道:“我本当打你一十三拳七伤拳。但你武功全失,双目已盲,从此成为废人,再也不能在世间为恶。余下的一十一拳,那也不用打了。”
张无忌等见他大获全胜,喜不自禁,上前搀扶谢逊,明教上下一片欢欣。周芷若长吁一口气,抬眼去望赵敏,后者冷眼观着这父子情深的场面,瓷白娇艳的面容上全是她辨不出喜怒,“敏敏,你在想甚么?”
“想……你。”赵敏暖融融的目光似瀑布倾泻而下,汇聚在周芷若身上,与先前冰冷的神色判若两人,“狮王大获全胜,芷若求仁得仁,如此甚好。”
周芷若不及多想,谢逊突然推开张无忌,坐倒在地,全身骨骼格格乱响。张无忌大惊,知他逆运内息,要散尽全身武功,忙道:“义父,使不得!”抢上前去,便要伸手按上他的背心,以九阳神功制止。
谢逊却猛地跃起身来,伸手在自己胸口狠击一拳,口中鲜血狂喷。张无忌忙伸手扶住,只觉他手劲衰弱已极,显是功夫全失,再难复原了。
这弹指一挥间的变故惊得周芷若紧握的双拳微微发抖,赵敏轻抚她的背,安慰道,“这是他的选择,世间何事又可得圆满?”
“枉我修佛这些年,倒不如敏敏悟得通透。”周芷若微微摇头,笑言道,“是了,谢大侠得偿所愿,已得其道。”
谢逊指着成昆说道:“成昆,你杀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自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
成昆双手按着眼睛,痛哼一声,并不回答。群雄面面相觑,哪想到这一场师徒相拼,竟会如此收场。谢逊面上的血泪凝结成痂,分外可怖,七尺男儿双膝跪地,一字一顿道:“我谢逊作恶多端,原没想能活到今日,天下英雄中,有哪一位的亲人师友曾为谢某所害,便请来取了谢某的性命去,无忌,你不得阻止,更不得事后报复,免增你义父罪业。”张无忌含泪答应。
群雄中虽有不少人与他怨仇极深,但见他报复自己全家血仇,只是废去成昆的武功,而他自己武功也已毁了,若再上前刺他一剑,打他一拳,实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人丛中忽然走出一条汉子,说道:“谢逊,我父亲雁翎飞天刀邱老英雄伤在你手下,特来给先父报仇!”言罢走到他身前。
谢逊黯然道:“不错,令尊确是在下所害,便请邱兄动手。”那姓邱的汉子拔刀在手,走上两步。
张无忌全身颤抖,脚下踌躇,几欲上前阻止。谢逊喝道:“无忌,如你阻人报仇,对我是大大的不孝。我死之后,你到地牢中细细察看,便知一切。”那姓邱汉子举刀当胸,突然眼中垂下泪来,一口唾沫,吐到了谢逊脸上,更咽道:“先父一世英雄,如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见我手刃一个武功全失的盲人,定然恼我不肖……”呛啷一声,单刀落地,掩面奔入人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