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烁裹着鼓鼓囊囊的大羽绒外套,耐不住玩性,蹦蹦跳跳往前面跑了几步。我思考着他到底吃了什么才长这么高,牛仔裤里塞毛裤也掩不住腿长。我慢慢踩积雪,仔细听脚下咯吱咯吱响,看雪被鞋子踩出一个个水窟窿。
其实我比他眼睛还亮、玩心还重。他父母过世以后跟着爷爷奶奶在山东长大的,见过更厉害的大雪,而我是真没见过下雪。只是年纪大他几岁,不好意思。
一个雪球说砸就砸在我脚边,我抬起头,不甘示弱捏了一个扔回去。
“这个雪算什么呀,又是水又是冰。”他跑回来,玩得耳朵眼里都在冒热气,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在遛狗。
“北方的雪是很松散的,像沙子一样——也不对,像羽绒——也不像,就是又厚实又松散。”
杨烁在打比方这方面显然能力不足,不像他讲那些离奇案子一样绘声绘色。我羡慕他形容的北方的雪,但是对一个南方人来讲,眼前的就很精彩了。
“我要给羊羊打个电话让她起来看雪,小丫头肯定还没起床!”脱口而出后我才想到不对,心忽然像被雪水浸了一样发凉。雅薇不愿和我联系,我当然也不好随便给羊羊打电话。
在这个世上我最不愿雅薇知道,但她终归还是知道了真相。
杨烁愣了愣,掸掉我肩头的雪:“没事儿,下周你就可以见她了……”他岔开话题,“你看你身上长白毛了,真的变成兔子。”
我就势比了个兔耳朵。他几乎在我抬手的同时掏手机去拍,可惜还是糊了。
“不行,再来一个。”
我犯幼稚,迅速又比了一个要跑,不料刚抬脚就脚下一滑失了重心。
他架住我,学着我的样子教育我,还学我那一点点本地口音:“雪水里不好这个样子跑的,知道伐。”
湿雪天很冷,冻得不得不回去以后我还是忍不住站在窗口看雪。一低头我瞄见那盆被遗忘的百合孤零零放在窗外铁架子上,孤零零的残茎四周结了一层脆冰壳,上层隐约还有些雪花的形状。
我把那截枯枝子抱进来,没了看雪的心情,回去书桌前写我没写完的标书。
12
那盆花摆在那里没扔,我借着养杂草的名头坚持给它浇水,结果一开春,杂草却自行枯萎了,显得我可笑。
天说热就热起来了,还没到三月里,气温突然蹿上二十度。小混蛋缠着我闹,非要我把他抱起来双脚离了地,闹出一身汗来。我脱了毛衣去客厅里倒水,回过头,正好看见杨烁站在窗台前,胳膊一抬把那根枯茎拽了下来,心里多少“咚”地一沉。
好啦,别替我害怕,只是有点伤感罢了。没脑子的人才会真的把自己依托在事物上,花归花枯死了,我和他当然还是好好过。
“哥!哥!哥!”
“我在的。”杨烁常常叫我,只是为了确定我在而已。
“不是,你过来看!”
他的声音听起来太兴奋了,让我跟着勾起一丝笑,走过去环住他:“让我看什么?”
他指给我看,那根枯茎被拔掉了,留下一个洞,洞内一圈不忍看的断根。
“这个!发芽了!不枉你给它浇水。”
我拨开他扑上前去,先看见他指缘发炎的倒刺,再看见一颗小小的紫色尖头。“真的发芽了!原来百合是这样的!”我小心扒了扒板结的土层,又发现两个。紫红色的,刚刚受完冻醒过来,透着蓬勃的生机。
爱情故事的结局一般是怎样的?公主和王子结婚了,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对可爱的孩子。
我和他的爱没有结局、也不结果,既然如此,那也不会有完结的一天。它将一年一年重复着延续下去,生生不息。
“哥,”我感到右肩膀一沉,“你好像又要哭。”
“怎么会。”我自己也不清楚,眨了眨眼,真的落下一颗珠子来摊在镜片上。
他看见我落泪就慌张,摘了眼镜给我擦眼睛,拇指略粗糙的茧皮蹭过眼角最薄的皮肤:"怎么了宝贝儿?别哭别哭,要瞎了。"
“没事,”我环上他的脖子吻他。
小混蛋日子过得太粗糙,嘴唇上起干皮。我撕咬下他唇上的干皮,猩红的血落在我唇舌。我想伤口被泪水浸湿了一定很疼,因为他受了刺激欺身上前,对我露出侵略的獠牙。
身前是他,身后是墙。外力终于遂了我的愿,让我抬起头直面这份爱与痛,无处可躲。
我们都有治不好的慢性病,要彼此拿一生去平衡。
我把声音直接送进他喉咙里,让我的声音随着呼吸和血流浸透他全身,和养分一起融进细胞里,长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我……爱你,爱你……”
祝二位百年好合。
我家的百合好几年了,最开始只是一个球根,一年一茬现在成了一大盆。我那天看着它突然冒出一句: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觉得好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