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霖没有问江优赜什么事,他等江优赜讲完电话视线才转向前方,这段路他原本就很熟悉,知道再过几分钟就能到了。
江优赜一直沉默着,直到车子驶进别墅的车库,熄了火,他才转头对杜霖说,“罗兰的葬礼我来安排,伯父当天会赶回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虽然平静,但杜霖觉得有什么情绪一直压抑着。
“什么时候?”杜霖问。
“五天后。”江优赜回答。
杜霖沉默。
“伯父说想尽快入殓。”江优赜又说。
“他知道罗兰已经被……”杜霖想说的是解剖,但又不愿意用那么刺耳的词语。
江优赜不用等他说完就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于是点头说,“当时是经过他同意的,因为他也想早一天找到凶手。”
杜霖明白罗兰父亲的心情,但他更在意江优赜的心情,凝视眼前这张看上去总是很温和的脸庞,他忍不住皱皱眉,他这时有一种冲动想直接找上唐狠狠揍扁他的那张笑脸,那个男人跟变态杀人狂有什么区别?他究竟想怎么样才愿意罢手?不是说了愿意回去,他爱怎么研究爱怎么实验都随他,但为什么他还要继续玩下去?
杜霖想到这里猛地一怔,如果说罗兰的死都是因为他的缘故,那么江优赜以后知道了会怎么想?
如果罗兰对江优赜来说很重要的话,那么她的死……
一瞬间冷汗涔涔,他从那个时候逃出来再一次遇到江优赜开始,一直相处下来之后,就慢慢把他当作最亲的人来对待,到今天,他对江优赜的感情甚至已经超过了那个把他随便一扔就走的母亲,他小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现在尝过了有家的味道,如果让他再失去一次,那他是不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你背叛我,我就去死。
当时他说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但是现在看来,不是对方背叛,而是他自己的背叛——背叛了这个人对他的信任——那么他会不会真的要以失去作为代价?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么也要等他找到唐为止。
“学长……”杜霖想到这里低低地开口,他面对着江优赜,定定地说,“明天,我还要去一趟,去找罗兰。”他要让罗兰告诉他,她是怎么死的。
江优赜闻言蹙眉,杜霖从来没有面对死人的经验,即便是有感应力,但沉睡了两天的尸体,他又能在它身上得到多少信息?
“你头疼起来有多厉害我不是不知道,难道你想痛到像上次那样吗?”注视着杜霖,江优赜的口吻里有着明显的反对,杜霖的头疼跟任何一种病症的头疼都不相近,甚至查不到任何原因,但一旦疼起来,就是那种钻骨的痛,痛到全身抽筋昏厥,甚至由于神经受到压迫会出现短暂性的失明,这些杜霖都曾经体会过,而且江优赜也亲眼看见过,之前在警局里是因为他看见了杜霖的眼神,知道他在跟他说想试一试,会答应是因为他自己在一边看着会阻止他,但接连两次的话他完全无法保证杜霖的身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学长。”杜霖坚持,他的脸色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复血色,嘴唇也依旧苍白,但这些事只有他能够做到,而且是他的事,谁也不能代替。
江优赜还是不能同意,但他了解的杜霖在这种事情上面即便是他不同意也一定会去,尤其这次死的人是罗兰,他还知道那不完全是因为是罗兰,更是因为自己。
“我跟你去。”他不得不作出妥协,他几乎是叹着气说的,他不可能锁着杜霖不让他出门,所以只有让他去,但是他有一个条件,“我让你停,你就停。”
杜霖点头,他决定要靠自己的能力找到唐,无论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今天要给我好好休息,知道吗?”江优赜盯着杜霖嘱咐道。
“知道了。”杜霖乖乖地又点了点头。
江优赜无奈地看着他片刻,开门下车。
容姨早在门口等着他们了,她也知道阿一会来,因为罗兰的事江优赜一早就告诉了她,这时她的眼睛红红的,她一直喜欢罗兰,知道她出事难过是必然的。
“少爷,霖少爷。”这时看见两个人跟阿一她的眼睛不免又红了起来,她连忙低头用手擦了擦,然后抬起脸挤出一丝笑容说,“你们来啦,汤已经炖好了,是霖少爷最爱喝的木耳腐竹兔肉汤。”
“容姨。”杜霖叫了她一声,没说别的,江优赜走过去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嗓音温和地说,“容姨,逝者已矣,罗兰一定也不希望你为她那么难过。”
他这么一说容姨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嗯”了一声声音就哽咽了,说不出话来,然后看见阿一跟过来,她忍不住半蹲下身去摸摸它的头,阿一在江优赜面前一向很听话,而且它认识容姨,所以没什么反抗。
“阿一就拜托容姨你了,我们那边不方便带它。”江优赜转过身对容姨说。
“好的。”容姨点点头站了起来,对阿一说,“走吧,我们进去。”
才跨刚进门,江优赜就听到院外传来了引擎声,这是他听惯了的饱满优越的V8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父亲那辆MaseratiGranturismoisback,他顿时怔了怔,慢慢转过身,那辆黑色线形简洁的车在他正对面停下,司机下车走到后座恭敬地用双手打开车门,江优赜的父亲就从车里走了出来。
一身黑色的西装包裹着他高大却显瘦削的身体,十分睿智的眼神静静地朝江优赜看过来,总觉得那里面有着尖锐,却又刻意弯起一种微笑的弧度来,不可否认的,江优赜的基因里带有他身上那种独有的优雅,但又少了一种温和,而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却是一目了然的,怎么掩饰都隐藏不了。
“好久不见了,阿赜。”他的嗓音很有质感,听上去冷冷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遥远的味道,近似是一种客气的语气,所以即便是带着微笑,也是很淡薄的感觉。
“江叔叔。”杜霖在江优赜转身之前就注意到了,这时开口叫了一声道。
“小霖啊,你似乎长高了不少嘛,都跟阿赜差不多了。”男人对待杜霖虽然也是一样的语调,但似乎比看见江优赜要更加高兴一点,这句话听起来也显得他更关心杜霖一些。
但是杜霖却不以为然,虽说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江优赜的父亲,可杜霖对他始终没有什么好感,也许是因为他这种假惺惺的态度让他感觉到很不自在,又或许是因他从不让他接近的古怪脾气——在跟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那个时候他年纪还有点小,浑身脏兮兮的被江优赜带回家,才刚走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看报的男人,男人只看了他一眼,神情里很明显的嫌弃跟不易察觉的蹙眉让他很快就感觉到那是一种嫌恶,像是对他满身脏污的不满,而后他知道了这个男人原来有着极其严重的洁癖,可是由于第一印象造成的后果,此后这个男人总是离得他远远的,从不接近,仿佛他身上带有某种病菌似的,但偏偏又要表现出很关心他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这样的矛盾总让杜霖每次看见他都觉得很排斥。
“今天这么难得,正好,一起吃饭吧。”男人以他从容的姿态且不容反对的态度轻轻抛下这句话,走到容姨跟前说,“我在书房,一会儿来叫我。”
容姨低下头,回道,“是,老爷。”
男人点点头,绕过杜霖从楼梯上去,一直走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看着杜霖说,“小霖,听阿赜说你依然会经常做噩梦,我最近刚好认识了一名很出色的心理医生,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安排你跟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