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礼拜,沈溪舟才从医院里出来,回到梓园。许久没回他的房间,打开门就看到书桌上白玉瓶里的那两枝中秋时插上的金菊。有如这两人的感情,中秋时还开得灿烂的那两枝,现在早已干枯,花瓣落尽,剩两株残枝干巴巴的皱成一团,凄凄惨惨。沈溪舟之前一直舍不得扔,就一直由它插在那里,没想到今天看到却如此戳心。书桌对面墙上还挂着那一副撒金花笺,昔日看起来万般情意,如今看起来非常扎眼。沈溪舟不想再见到那个人的东西,他吩咐十三把那副字取了下来。
“沈老板,这副字收在哪?”十三依言爬到板凳上,小心的把那副字取下来。
沈溪舟把那两枝菊花取出来,扔在废纸篓子里:“打开书桌的抽屉,随便搁里边儿!”
“哦!”十三打开书桌最上面的抽屉,正是那个装满了马骁画像的抽屉,十三不识字,刚才的取下来的那上头写的什么,他并不清楚。可是一看到这画,他就立即想起来,画上的人就是是那天在医院见过的那个少爷。
“沈老板,你画的真好,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那天在医院的那个少爷。”十三并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沈溪舟这里是禁忌,他只觉得沈老板真是神了,不仅会唱戏,连画画也画的惟妙惟肖的。不禁的把那些画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张一张的翻看。
“别动那些画!”沈溪舟大喝了一声,语气立即严厉起来。吓得十三手一抖,把那些画全洒在了书桌上。恰巧此时又来了一阵风,把数十张画像吹得满屋飘。
沈溪舟望着那一张张飘过自己眼前的画纸上面,一张张马骁的脸,开心的,哭泣的,撒娇的,哪一张都是曾经最爱的样子,那个人当初又多可爱多动人,现在看来就有多可恶多伤人。这些画纸,他从未给人看过,这是沈溪舟心底的隐秘,是他不得诉的衷情。记录着多少个他思念他的朝朝暮暮,多少他深爱他的证据。如今却成了沈溪舟心里的刺,深埋在心中,只要他活着,这根刺就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扎着他。荒唐,真是荒唐极了!沈溪舟自嘲道。心里便想起了《桃花扇》里的一句词:“大道才知是,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日更,快过年了!新年快乐呀!
第37章
休养了一个礼拜,沈溪舟好一些了,思及往日种种,懊悔不已。他去了师父的床边,跪下说:“师父,我做了错事!”汪玉麟深知他的为人,也不言语,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父,请责罚我吧!”沈溪舟双手奉上家法。
“溪舟,人生在世谁不犯错?岂能事事都完美?”汪玉麟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接过藤条:“你在祖师爷面前发过什么誓?”
沈溪舟跪着:“人生于世,须有一技之能,即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师兄弟妹,一如兄弟手足,定当同甘共苦,相互扶持,光耀梓园。”
汪玉麟:“可有违背?”
沈溪舟:“有!”
汪玉麟:“何处悖逆?”
沈溪舟:“贪恋师弟,有违伦常!受人蒙蔽,方寸大失。”
汪玉麟有些吃惊:“如何责罚?”
沈溪舟:“自领家法三十,日后绝不再犯!”
汪玉麟便接过藤条毫不留情,狠狠的往沈溪舟背上打去。三十家法落在身上,小半条命都要没了,他嘴角咬破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愣是没吭一声。身上剧疼,心却渐渐好了。知道疼就好,疼了便记住了,记住了便不会再犯了。
汪雪莺走进来给父亲伺候父亲服药,看到沈溪舟整个后背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倒在床榻边上,吓的把药碗都跌碎了,心痛不已:“父亲,你这是要他的命!”
“师姐,是我做错事求师傅责罚!”沈溪舟嘱咐师姐,汪雪莺含泪扶起沈溪舟:“我看你是一心求死!”
“死,我怎么能死,师傅交待我的事情,我还没做好......”说着完便昏死过去了。
汪雪莺叫来十三,把人搀回屋去,又足足养了近一个月才渐渐恢复。
马骁并不知道,他受罚这一节,只一心牵挂他的胃。回到部队厨房找了几个大厨,教自己做了几个养胃又清甜的粥汤,亲自拿了最好的料,仔细的做了,恩威并施的让十三偷偷的拿去给沈溪舟喝。十三被马骁这么一唬,不敢逆他的意思,又看那些汤水都是补养身体的上品,便答应了马骁,哄着沈溪舟喝下,说是汪雪莺让他从梓园厨房拿的。其实沈溪舟心里明白,可他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也不含糊。马骁听十三说他都喝了,也就安心了不少,没有再来纠缠。
等沈溪舟重登戏台,马骁坚持不懈的给沈溪舟送花,送吃食,送头面首饰,各色戏服,凡是他能想到能买到的全都来了一遍。沈溪舟都叫十三收下了,可依旧不和他见面也不和他说话。十三心中疑惑:“沈老板,你既然讨厌他,为什么还收下他的东西?”
“我若不收,他肯定要来缠我。不如收了省心,让他见了好早点滚。”沈溪舟早下定了决心和他一刀两断,根本不想给他任何借口理由来纠缠。
几个月过去了,马骁又抽空偷偷去了几回梓园的西院,沈溪舟仍是黑着脸不理睬,马骁铁了心要见他一面,便在他屋外老实的守了一夜,沈溪舟也没让他进屋。第二天人家打开门一出来,看到憔悴疲惫的他,也没有丝毫动容。冷冰冰的扔下句话:“二少爷,何必如此。”就依旧出门去了。沈溪舟本就像只孤独的刺猬,一直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师父和师姐不愿和别人亲近。好不容易在马骁的关怀备至下,肯露出一点柔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沉痛的伤害,从此在他面前就只剩尖刺,再也没有任何温柔了。
这头没有任何起色,在部队却是风声水起。如同方圆预料到的,两个人都想拉拢他。大哥是对他兄弟情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和他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曹华璋则是知道他和他大哥之间的嫌隙,大肆宣扬马骓为人如何倨傲。自己则装出一副谦虚良善的嘴脸,又反复暗示他对马骁的知遇之恩。马骁也不表明立场,与这两人虚与委蛇,两个人就都在努力把马骁拉到自己的阵营来。马大帅抓住机会把他直接捧上了后勤部长的位置。
近日部队里又出了大事,马大帅的宿敌赵军长,夜袭了他们的驻扎在京城的营地,死了七、八十自己人。马大帅震怒,回禀了总司令便带着人马杀到了战场上,马骁不放心父亲,一方面也想涨涨见识,也顾不上他的儿女情长了,亲自带着一队卫生员,跟着大帅就奔赴了战场。
之前剿匪勉强算是上过战场,可是真正的枪林弹雨马骁还是头回看见。看着那些战壕里的兄弟们出生入死,马骁才真正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一场大战下来,他和救护队忙着把伤员运到救护站。忙碌过后留下死亡般空寂的战场。马骁站在那,看着这片被战火吞噬过后的焦土。硝烟的味道还未散尽,天空中有几只食腐的乌鸦在盘旋,它们嘎嘎的叫声回荡在满是尸骸的战场上。那些焦黑的躯体根本辨不出生前的样貌,也分不清是敌是友。他和后勤小队用担架,把他们抬下去,选了就近的地方将他们安葬。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月里,马骁第一次感觉到人的无奈与渺小,宏图大志、亲情爱情,人生所有美好的愿景,只需要一颗子弹就能迅速使之枯萎,化为乌有。
他亲自去到了救护站,看望那些伤病员,好多人年纪还没他大,瘦的皮包骨,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没了劳动能力,也不能再上战场。他们算是幸运?还是更为不幸?马骁也说不清楚,内心里装满对战争深深的恐惧。在战场上走了一遭,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赔上小命。他见到救护站惨烈的情况,自己也坐不住,自己带上口罩换上白大褂,和那些战地的救护员们学习,一起处理伤员。他做主派了车去京城运来了不少医疗耗材,将情况允许的伤员运送回营地去,这是他能唯一能为这些伤员做的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边战事还未停止,那边又听说日本人不老实,一直在东北边蠢蠢欲动,总司令派人打了电话,紧急召了马大帅回去商量要事。
马大帅留下了一名得力的将官辅佐马骁,自己就奉命回京去了。马骁只好临危受命,带着一干士兵,继续奋战。这几天的鏖战中双方都死伤惨重,父亲那边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今之计还是早日休战回京比较好,于是就与将官商量,决定找了赵大帅出来谈判。赵军长是个文质彬彬的人,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像马大帅,一身匪气。两人早年抢夺地盘时积累了一些旧怨,赵军长见不惯马大帅的土匪气息,觉得他没什么文化,就知道喊打喊杀。马大帅又觉得这个赵军长就是个假斯文,胸襟狭窄,一来二去矛盾就此越积越深。目前的战事看起来赵军长并不是站上风的那一方,现在要谈休战,马骁还是有一些把握的。
两人在双方阵营的中间支了一个军帐进行会谈,各自度带着自己的护卫队荷枪实弹的守在两边,气氛相当紧张。赵军长作为长辈自然是稳稳的坐在帐中,见到马骁走了进来抬眼瞅了一下,脸上尽是轻蔑的表情。
“赵军长,在下马骁,是马万骉的二子。”马骁抬头看了赵军长一眼,见他仍是一脸不屑:“昔日您与家父的恩怨我也是有所耳闻,家父如有行事莽撞的地方,我在此代父亲向您道歉。”说着便对着赵军长,深深的鞠了个躬。他想要说服赵军长,就顾不得那么多面子里子的事了。
赵军长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听见马骁这么一说,心情好转了不少。他这一番话说的斯文得体,赵军长终于肯抬起眼睛将马骁瞧上一眼:“哟!想不到你那山匪老子还能生出这么个讲理的儿子来!”
“赵军长,如今我们在这里自家人打自家人,窝里斗,殊不知,日本人已经对我们北方的大好河山,垂涎三尺,蠢蠢欲动了。”马骁见赵军长态度有转变,就直接谈及这次谈判的主旨:“您与家父的恩怨,不是一时能化解的,不如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外敌。余下的事日后再算,如何?”
“哼!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个小鬼红口白牙的在这里胡吣?”赵军长有些不满意,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嗑在桌子上。“想要我和那土匪共同抗敌,百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