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魂符祭出,一团鲜红血光自符上冒起。随着无声咒渐渐飘移,悬在屋子当中。若从沈怀宁失踪之日算起,今日正好是二七魂回日,只要他真的亡故,不管死在何处,阴魂都会回到家中。更何况如今至亲、肉身在此,阴魂肯定在此屋中。
只要沈怀宁阴魂出现,至亲血印即刻就会落在其上,为她指明方位。可她千算万算,怎么也不会算到当日阿箐为防止沈怀宁反悔,将其阴魂送至小姐府中了愿后,以阴阳香开道做法,引来鬼差,买了一大堆香蜡纸烛疏通贿赂,又连哄带吓了沈怀宁,要他早日过奈何桥,不许再留念人间。
这都二七之日了,那倒霉的沈怀宁就算还在排队等投胎,也已经喝下孟婆汤,忘却了前尘往事,哪里还会在今日回转探亲。就算是再祭上十张八张血魂符,也不可能找得到他的阴魂。
法师哪知这些,她尤自念咒不止,手指沾血,悬空虚画,不断提升符力,哪怕是沈怀宁魂飞魄散,也会留下点踪迹。
只见那血印之光越来越红,越转越快,眼见就要凝成实体。却突然猛地一窜,冲向床上没入晓星尘胸口。而晓星尘被这血光一扑,昏昏噩噩中竟然半睁了一下眼。这结果出乎法师意料,可血光是实实在在消失在床上那人的体内,就算再惊讶,也由不得她不信。
沈老爷眼尖,虽然只是个眨眼功夫沈怀宁就又闭了眼,但也强过之前几日半点反应也没有。他激动得手脚都哆嗦起来,直往床边跑去。
这符师也不拦他,她看了看那床上的公子,虽有疑惑,但无佐证。她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北斗星盘,盘膝坐下,掐指捻诀。
唇动,盘亮,九星轮转,明暗辉映。却发现星盘上七亮两暗,原来是洞明、隐元出了问题。其余七星间或亮起晦暗,可见也有残损,或许正因为此,才导致沈怀宁魂不附体,昏迷不醒。
法师不言,疑惑藏心,似有计较。
沈老爷坐在床头,提心吊胆的看着法师盘膝做法,半点不敢不耐烦,只等她事闭后能给个好消息。
星盘停,法师收势起身,走至一旁借用书桌上的笔墨写字。既已找到缘由,那便有解决之法。符箓一脉在修道中被称小法,但其擅以道之精气,布之简墨,会物之精气。修补魂魄算是符箓的根本之法。
她告诉沈老爷,沈怀宁的魂魄不知为何受损严重,但未至绝境,尚可修补。
既然符师发了话,沈府上上下下忙作一团,对那几个符师更是敬畏有加。
却说那茶山之上,恐怖气氛在平静了多日之后渐渐淡去,茶农们又恢复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那背阴的院落被官府贴了封条,不许靠近,院子旁的树林里,被火雷炸出的大坑也被填埋了回去。只有褐色的泥土还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土堆下,掩盖着碎肉残肢,还有几具尸体,那是死在宋岚手上的三邪和阿箐。
阿箐后腰插刀,一直不曾拔出,跟随尸体被抛弃于此。流出的大量血液将她半个身子染红,如今这些干涸的血块已经板结成块,手指轻轻一个颤动,血块就龟裂开来,裂出细小的纹路。
纹路一点一点,慢慢延伸,再慢慢覆盖了冰冷苍白的身体,像是长出了一层细细的鳞片。鳞片包裹着阿箐,也包裹着青蟒的妖丹。此妖丹正是那枚被白蟒抛出来抵挡霜华的蛇胆。
妖丹在与霜华争斗的时候,被割出了不少剑口,恶臭的腐液漏了个干净,被阿箐捡到时差不多废了。刺杀阿箐的人并没有搜身,就连她的佩剑也没要,一起都弃在坑里。若非如此,这妖丹便不会吸饱阿箐的血,更不会用妖力保下阿箐的一条命。
青蟒虽然死在阿箐手上,可她残魂不散附于丹元,为了活命不得不和阿箐血脉相连,生死与共,再大的仇恨,也只好咬牙放下了。
可是,真疼啊。青蟒的元魂蜷缩在妖丹里,用残余的妖力将吸收的血液反哺回了少女的身体,将自己和她的精元融合在了一起,那些伤口带来的割裂感刺激着青蟒,也刺痛了阿箐。
阿箐手指轻颤,皮肤上血色的蛇鳞渐渐消失。
闷雷滚过,细密的雨水湿润了整片山林。
第17章
沈府内,符师已经布置好法坛开始作法。女法师居中主阵,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四个师弟各守二路,将晓星尘围在中央。
主位法师右手桃木剑舞,左手星盘轮转,她点砂挑符,聚气三花,催动符文精魄流转阵内,四符师结手印,随阵变化。
星明月晦,七星指路。符引天地灵气落入星盘,星盘自转不休。刻了符纹的木剑依次拍打晓星尘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闿阳、摇光乃至洞明、隐元。
随着身体上星穴的梳理,法师手中的星盘也不时闪动光芒,对应的星位逐渐亮起。每亮起一处,沈怀宁的神情就多一丝生气。
待到他淡漠的神色被痛苦取代,四柱符师齐齐变化手印,主阵的道姑掌心贴符,一掌拍在沈怀宁后心。只见后背金光一闪,赤砂符文没入体内,只留下一张空白的纸条。
沈怀宁面色一红,张嘴吐出一口污黑血块。守在法坛外的沈家人一看,差点没激动得跳起来,好在法师手快,接住了瘫软倒下的人。
倒在法坛上的人背心种符,钉在铁棺里的人符钉锁魂,埋在泥土下的人符刃夺命。符咒起,他们三人的魂魄陷入了无妄之境。
无妄之境,俱是黑暗。
风从远处卷来腥臭,没有日月灯火,只有点点磷光闪烁。似乎没有声音,侧耳听,又好像能听到模糊人语。
只觉得刺骨的冷,冷得肌肉僵硬,冷得难以呼吸。还有痛,割裂灵魂般的痛。像被千针扎,被刀剑砍,被烈火烧,被热铁烙。痛得忍无可忍,干涩的眼睛却滴不出一滴泪。
远到的风越刮越猛,如刀片刮骨;磷火飞舞,落在皮肤上迅速燃起一团磷火;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刺耳,轰鸣着如潮水翻滚。
好像有许许多多的人在愤怒地嘶吼、在恐惧地尖叫、在恶毒地咒骂,仔细去听,又一句也听不清;青色的磷火怎么也无法扑灭,在身上燃烧,将一副血肉烧成了干枯的黑炭。而那风,又把尸骨的灰烬吹撒满天,化作赤目的墨鸦,呼啦啦飞得极高,融入无尽黑暗之中。
无妄之境,不期然而然。
沈怀宁吐血晕厥在法坛之上,不但没有转醒,反而越陷越深,这下真正半点反应也没有了。沈家人急得团团转,也顾不得惧怕这几个符师,围着他们就要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