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雁如伸出手,疼惜的抚上傅子邱的面颊:“此一去,断仙缘,斩前尘。半身踏入妖魔道,一世背上鬼挽纱。是师父毁了你的人生,是我的错。”
“师父!”
“莫要再说,这是为师最后能为你做的。”
话音方落,高雁如出手点住傅子邱周身大穴,来到他身后。只见周围骤然气浪翻涌,衣袂翩飞,白色灵光盈满一室。
顾之洲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恍惚的摇着头,并不想看懂师父和傅子邱在做什么,也听不懂他们哑谜似的对话。但幻影又告诉他,逼得他相信,师父正在散功,高雁如正毫不吝惜的将自己毕生功力传给了傅子邱。
似乎很多事一下子都有了解释。师父为何猝然离世,死前为何灵力衰微。高雁如生于第一次神魔大战之后,比战神龙啸小不了几岁。神仙百八千岁正值壮年,而当时的高雁如身强体壮,离世前没有丝毫病重的样子。他的虚弱和枯槁来的突然,像是被人一下子抽空了底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什么大战时留下了隐疾,师父的死,原是散功所致,原来是因为将灵力全给了傅子邱!
顾之洲禁不住后退一步,他预感自己陷入了一场编织百年的谎言中,所谓的真相或许会让他痛不欲生。
顾之洲心如擂鼓,一股气顶到了嗓子眼,憋的他胸腔刺痛。
时间如它逝去时那般飞快的朝前走着,站在今天看明日,明日诸多不定叫人或喜或忧。但站在今日看昨天,过去已成云烟,所历之事万不能改。
那是一种深深地无力与挫败。
是揣着结果找原因,明明糊涂,却自以为清醒。
那天,已经入了寒冬的墟余峰上升起一轮骄阳。
温暖的日光化了半座山头的雪,躲了顾之洲一个月的傅子邱被他师父拉去喝茶。
那场对话从一开始就处处透着沉重与压抑,可乱糟糟的心情让傅子邱忽略了许多东西,比如师父看他时不同以往的眼神,或是言语中难以遮掩的担忧。
直到高雁如“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他脚下。傅子邱惊到脸色煞白,下意识跟着跪了下去,觉得自己恐怕要折好多年的寿。
“阿邱,”高雁如抓住他两只手臂,紧紧的,指甲嵌入皮肉,掐地他生疼:“师父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那个下午,傅子邱和高雁如相对而跪,师父的手自始至终没有从他的身上拿下去,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同样是那个下午,傅子邱知道了一个秘密。关乎三界六道,关乎天下苍生,关乎他师父的不得已,最后,关乎他自己。
高雁如告诉他,弱水河下,黄泉尽头,地狱最深最深,世人常谓之“地狱道”的地方,那里沉睡着着三界中最肮脏、最邪恶、最凶煞的十万厉鬼。若单是这十万厉鬼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可怕的是,恶鬼环伺的深渊之下,还有一个被三道天下最强大的封印牢牢困住的东西。
高雁如称它作“邪灵”。
关于邪灵从何而来,因何所化,又为何只困不杀,高雁如都没有说。
他只道邪灵是战神龙啸亲手封印——
其一,以战神佩剑镇灵穿心;
其二,铸轮回门囚禁;
其三,永世不息的烈火岩浆日夜焚寂。
三道封印加身,生生将邪灵钉死在了地狱道中。
它是世上最可怕最邪恶的东西,能惑人心智,颠覆三界。然而,知道邪灵存在的人却寥寥无几,甚至连天帝都被蒙在鼓里。
高雁如还告诉他,六道之中,唯有一人可通地狱之境,其存在的意义便是终生镇守邪灵,不可让它破封而出。那个人,便是修罗道的主人。
“此任修罗道主在位近八百年。”高雁如这样说:“但近年来,邪灵异动频繁,为了加固封印,他已经快要耗尽毕生修为,时日无多了。”
傅子邱怔然的看着高雁如,似乎才明白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阿邱,此辈之中,最出色的弟子唯有你和之洲。”
直到听到这个名字,傅子邱才有了反应,眼珠缓慢的转了一圈,开口时声音艰涩:“之洲不可以。”
那时的傅子邱对修罗道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对师父口中的邪灵更是不明所以,至于自己要做些什么,师父希望他做些什么一概不知。
但他的第一反应,五个字,之洲不可以。
高雁如似乎也短短的愣住一下,大抵是没想到傅子邱会说出这么一句。这个徒弟最是乖巧懂事,做事从来都让人放心,如果没有这一出,用不了百年,仙界恐怕少有人能出其右。
而若是答应下界,傅子邱赔上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仙途、前程、名誉、所珍视的一切。但这个当口,他想到的不是自己。寥寥几字,其间饱含多少深情,高雁如不由心惊。
他出神的盯着傅子邱看了一眼,无奈、释然、还有几分命运弄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