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伤枪伤烧伤似乎都不是什么很值得惊讶的事情,他窝在苏珊的肚子上躺着,肠子似乎漏了出来但是伤口也不是很严重。第一次直面面对冲着他的炮口的时候中原中也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长枪拿在手里的重量让他的肩膀都疼痛不已,死在身边的战友连全尸都没有留下,肉沫就混杂着飞扬的尘土,像是以前见过的发酵的饲料,集结号没吹的时候谁都不能走,于是他就在想,前一天晚上被分到的那一口酒究竟兑了多少的水。
天下砸下来的炮弹都掀起了好几米的尘土,跑过来躲着的人都还活着,但是更多的依旧在半路夭折,飞溅的肢体和血肉喷洒了一地,那些温热的血迹落在土地上浇灌着迎风三尺高的杂草,他捏着枪第一次目睹了真实的毫无虚假的屠杀与死亡,他想着自己‘失踪’了的父亲,想到了那些大笑着穿上军装爬上卡车、怀抱着一腔热血上了战场的村民,以及收到了死讯后再也无法站起的痛哭的人。
他们是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他们要跑啊。
似乎有谁在喊,中也,快跑。
从蒙昧的村庄里跑出去,从世人愚昧的眼光里跑出去,从喧嚣的尘世间跑出去,从枪林弹雨中跑出去。
他们别无选择,在这种风雨飘摇的人间别无选择,那些雨打在他们的身上压弯他们的脊背,他们手牵着手谁也不放过谁,他们贴在一起谁也不离开谁,即使知道这样或许会死吧,可却也早在那深山中说好了,有墓碑就挨在一起,没有就在腰间系上用一根绳子从山巅之上跳下去。
活啊死啊的只是结局,结局定好了似乎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太宰治说你就是不行,就是没了我不行。说中也你的脑子那么笨怎么可能想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等我升了军衔去了大后方,你就是我的警卫员,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从此以后衣食无忧,战争胜利后权啊钱啊的随意挥霍和花销,没人再会去追究以前的事情,也没人能知道曾经的过往。烧掉的小屋再也回不来了,埋下去的尸体伴随着那根廉价的项链一起化为了灰烬。我们的过去无从查询,我们的生命握在手里,你那么讨厌,我怎么会放过你呢?
旁边断了腿的人在抓着自己的腿尖叫着,中原中也从兜里掏出了一支太宰治给他的吗啡递给了对方,坑外面喊着救命的士兵还活着,可是他们谁都没能出去救他。
于是便眼看着落下来的炸药把人炸了个稀巴烂,那血呼啦的肉就喷洒着落到了他们的视野里,中原中也抱着肚子觉得漏在外面的肠子都因为这样的场景而恶心的蠕动,他抱着那一滩软趴趴的内脏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也不管会不会造成内脏下垂,毕竟这时候活着比较重要。
太宰治赶来的时候带着援兵到了,医疗兵本来不想先管他毕竟更严重的也不是没有,可太宰治愣是死活拎着这人过来给他瞅,瞅完之后那医生感叹了一句你可真是爷们这都能自己塞进去,疼到已经眼神恍惚的中原中也侧头一倒倒在了太宰治的怀里,耳边是什么东西的声音已经分不清了,只是知道疼痛所刺激的生理泪水在不断地流,他满脸的眼泪与血迹全都擦在了对方干净的军装上,而太宰治把医生打发走之后就拿着身上的针拆了衣服上的线就要给他缝肚子。
浑浑噩噩间他抬起头就让嘴唇抿在了对方的喉结上,他问,你哪来的针和线,而太宰治则是兜着他的腰不让他动,说我又不是你,当然准备齐全。
头顶上是轰炸机飞来飞去的轰鸣声,远处的战场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枪林弹雨间都是跑动着的士兵,他们就窝在这里,窝在这一角,弄脏了对方新发下来的别着军衔的军装,针穿过了他的肉也没有什么实感,疼到最后就只剩下了麻木。
太宰治抱着他说,我先带你走。怀里的枪倒在地上砸出了很响很响的响声,他问,太宰,我的肚子感觉好空,而对方把他撑起来说,没有的事,我都给你塞进去了。
苏珊蹲下来,他们骑着马跑,颠簸着马上的他又觉得肚子里好重好重,有什么坠在胃里,又有什么在里面乱窜,他的手指都要用不上力,抓着对方的衣服问,你是不是偷偷给我的肠子打了结,你是不是公报私仇让我难受。
可太宰治却用嘴唇咬着他的耳朵嚼在牙间,他们听着越来越远的枪火的声音,听着不断呼啸着的风,听着马蹄踏在土地上的动静说,是的,我不仅仅给你打上结了,我还打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我把地上的杂草编成了绳子缠在上面,等来年春天到了,那些东西就会在你的肚子里滋长,果实的种子洒在你的胃里,扎根在你的皮肉间,到时候植物的茎叶就会顺着你的食管生长,一直一直长到从喉咙里出来晒太阳,开花结果。
他就这么神志不清的听着,想反驳但是说不出话来,想把对方按在地上揍一顿但是又没有力气。只能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却不愿意闭上眼睛沉沉的睡过去。
太宰治又说,你要是闭上眼睛了,我就把你的肠子和胃当做花肥,种你最讨厌的石楠花,季节一到开的遍地都是,白花花一片就像是你那软绵绵滑溜溜的肠子。
他的粗口和脏话就噎在嗓子里,他想睡但是太宰治不让他睡,就是絮絮叨叨的一直趴在他耳边说话,说好多好多话,说好烦好烦的话,多到中原中也头晕目眩,烦到他睡意渐浅。
他们就这么一直骑着马跑啊跑,跑到了大后方的地方,跑到了本不应该回来的地方。太宰治揪着通讯兵的领子问外科医生在哪里,随后带着人就过去了。
临时搭建起来的医院征用的是当地的民宿,破破烂烂的房子至少能够遮风挡雨,发了高烧的中原中也就扯着他的袖子死活不撒手,神志不清的大骂着他是王八蛋,他是个混球,让他把他的肠子还回来,让他快点去死别像个烦人精一样在他眼前乱晃。
什么话都说什么屁都放,从他们以前掏蜂窝他丢下对方一个人入了水到两个人躺在山间的雪地里互相撕咬,从太宰治爬他家的窗户和他挤一张床到两个人掐着彼此的脖子一边辱骂对方一边接吻,什么都说,他不知所谓的什么都说。
说我真的好讨厌你你骗我来这里是想让我死吧,说太宰治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我都看到你张开手掌重重的捏了一把我的肠肉才松开了手,说新泽西到底在哪里你说好的海的那一边都是放屁老子信你就有鬼。
烧得糊里糊涂到最后带着哭腔哽咽,一旁的医生听了一耳朵高官过去的事情变得哆哆嗦嗦的手里的剪刀都在颤抖,而太宰治只是用眼睛看了那人一眼就没在说话,反而是触摸着他缝起来的丑陋的伤口说,是啊,因为我最讨厌你了,所以你去死吧千万别活着。
脑子里正剩下跟他对着干的中原中也求生欲从未有过的强烈,事后这人度过危险期从床上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抄起旁边床位那位断了腿的兄弟的拐杖,把太宰治从军营的这一头追着锤到了那一头去。
镜子里人的腰上有一条碗大的疤,缝合的线歪歪扭扭难看极了,新长出来的肉就爬在那些线的痕迹上,粉红色的长条就真的像是一条虫,太宰治戳着上面的肉说,真像是蛞蝓啊。
中原中也又要揍他,他说别那么生气嘛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的牙齿咬在那些丑陋的伤疤上,他问中原中也你疼不疼,可是赤裸着上身的人只是想了一下就回答说,触感有些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太宰治发出了舒服的哼声,他就讲那必须的,我这辈子可没做过针线活,第一次就交给你了啊中也。他坐在床边靠着站在他面前的人的腰,除了这一道有些狰狞恐怖的疤痕,完全想象不出这人曾经肠子都漏了出来,漏了他一手,湿软又润滑,被他又重新塞了回去。
第7章
入伍的第二年,中原中也靠着击杀的人头数当上了中尉,而太宰治则一直压在少校的军衔上,对方拿着上面发下来的新的面包,看着中原中也端着的盘子里兑了水的稀饭笑了出来。
“吃的这么惨啊。”
“闭上你的嘴吧。”
敢越级下令的指挥官明明只是个少校却地位超凡,太宰治不在意这些虚名只是把他的名字一直一直的挂在麾下,嘴里说着我得看着中也你对着我行礼叫我长官的样子啊,然后把讨厌吃的白菜萝卜都丢进了他的碗里,弯着一双眼睛讲,我这是为你好,就你那打了结的肠子可别吃肉了吧。
明知道都是借口,只是不想吃素罢了。以后可能只能吃清汤淡水,但中原中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只是说我欠你了人情,虽然你把我的肚子缝成了麻袋。
他蹬鼻子上脸凑过去得意洋洋的讲,那是,我的缝纫技术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下次你那边肚子又破洞了记得叫我,我这次就不给你缝麻袋,我给你缝个渔网。
而对方则是憋了半天拿着军靴就在桌子底下踢他的小腿骨,一边踢还一边说,那你还真的是牛逼。
入冬的时候大衣发了下来,棉被里都是硝烟的味道,太宰治裹在厚厚的大衣里,衣摆膝盖初总觉得下面漏风,他揣着手臂对着一旁的中原中也说,真好啊长得矮连腿都遮得住,而对方嘴里咬着新出锅的地瓜就要过来揍他,而他则是一边嗅着粗粮的香味,一边说我也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