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船家,还是八年前那个黑脸汉子,头上戴着斗笠,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双眼。岁月不饶人,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也许是常年摇橹,他的后背驼得厉害。
“船家,我要去星空岛,现在能开船吗”我问道。
黑脸汉子迟疑着道:“开船倒是可以,我常年摇橹,这点风浪倒不放在眼里,只是海上风急浪大,恐吓到姑娘。”
这不是出海的日子,可我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耽搁,“我不怕这风浪,现在就开船,到时我付你双倍船资。”
偏头瞥一眼管擎,他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星空岛是世外仙地,寻常人不可以进入,管擎虽然一路护送,但是,我不能坏了规矩,着实犹豫了一阵,终于一狠心,压住心中不忍,看着他淡淡一笑:
“过了这片海域,就是星空岛,管擎,谢谢你一路相随,你的恩情,来日我定当报答,今日在此一别,后会有期。”
管擎唇角微微勾起,幽深如潭的眸光注视着我,不语。
我被他看得心虚,若是让他知道是我杀死了雪济,还会这样心平气和的站在我身旁吗转身上了渡船,船家正要摇橹,忽闻岸上仙乐飘飘。
管擎玉立潮头,临海吹笙,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长衫翻卷跌宕,猎猎作响,乐声柔美得如同静海远月,令人绝无尘想,神思越发恍惚,海浪声音渐渐远去,突然,一声高昂刺耳的号角冲破耳膜,直达心底,我瞬间警醒。
远处尘土飞扬,人喊马嘶,似乎来了不少人,我心中一惊,追兵来了
转眼间,一队战骑飞奔到岸边,为首的将领,身穿月白色战袍,身材修长,举止文雅,脸上挂着斯文的笑,是和光!
和光手持判官笔,点指着管擎道:“长乐王,你是束手就擒,还是等着本将军亲自下马捉拿你”
管擎不屑地笑了笑:“就凭你”说完,甩开手中银鞭,抽向和光,和光抬起手中判官双笔迎战。
马上士兵纷纷摘下弓弩,瞄准管擎,“嗖嗖嗖”弩箭密集如雨s向管擎,我暗道不好,这是燕云殊亲自训练的j锐铁骑,时间长了,管擎难敌。
“管擎!快上船来!”我大喊道,管擎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如今别无选择,只能将他带去星空岛,再作打算。
、第二十三章前世之鉴
管擎边打边退,长鞭一展,和光身形掠出去十米开外,管擎身形矫捷如鹰飞掠而起,下一刻,双脚落在渡船中,渡船纹丝未动。
“皇上有令:活捉灵霄,长乐王格杀勿论!”和光疾声喊道。
弩箭改变方向,齐齐s向渡船,船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身子抖动如筛,橹都拿不稳了。管擎将长鞭舞动得虎虎生风,弩箭尽数扫落入海,一个浪头打来,再看海中,弩箭踪影皆无。
管擎足尖一点船尾,渡船箭一般窜出去,双手紧握船舷,腥咸的海水不停地击打在脸上,开始还觉得有些疼,慢慢地麻木起来,小船急行一阵,海岸线远远的抛在身后。
黑脸汉子终于缓过来,嘴唇哆哆嗦嗦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不想,但还是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我歉意地道:“船家,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现在还能摇橹吗”
“可以,我试试看。”黑脸汉子黑黝黝的大手颤巍巍地握住木橹,颤巍巍地摇起来,虽然慢了点,总好过管擎的疾风厉行。
一个时辰后,渡船靠岸,跳下渡船,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心终于踏实起来,掏出银两,递给那汉子,他哆哆嗦嗦地接过去,不住点头道谢,我的心中忽然涌起怜悯,和光的人马不知是否撤退,这汉子就这样回去不会有危险吧
转念一想,不会的,和光赏罚分明,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耳畔一道疾风,抬眼见,海面上飞来一支弩箭,直直s向黑脸汉子的后心,我急忙扯住他的手臂,带着他闪身避过,海中窜起十余道身影,海面上浪花四溅。
不好,追兵到了!“随我来!”拉起黑脸汉子的手臂,向山顶狂奔,身后,管擎甩开银鞭,边打边撤。
唯一庆幸的是,山矮坡缓,很快到了上顶,另一只手抓住管擎的手臂,快速说道:“随我跳下去!”
“不……啊!”骇叫声在山谷间回荡,黑脸汉子硬是被我扯下山崖,一段急速的下坠之后,坠落之势渐渐减弱,身体轻飘飘地落在一大块平整的青石台上。
偏头对那汉子说:“大叔,对不起,害你也被牵扯进来,如今非常时期,只好委屈你在星空岛小住,待此事平息过去,我派人送你回家。”
黑脸汉子闻言,一脸愁苦,唉声叹气不止,目光落在管擎身上,此时,他正望向茫茫远山,侧影苍凉萧远,我的心底忽觉一阵一阵钝痛,他似乎感受到我的注视,侧身看向我,深沉难懂的复杂目光,似乎饱含无数心绪。
忽然,他的唇角漾起好看的弧度,我的心莫名的揪起来,牵扯出丝丝痛楚,连忙移开视线,这是怎么回事,是他不对劲,还是我
想不明白的事,我从来不会多huaxin思。一左一右拽起二人的手臂,走入崖壁,再次睁开眼,风光秀美,林木茂盛的狮驼山横在眼前。
伏灵剑乃镇岛之宝,崖壁虚虚实实,若想开启,星空岛岛主和伏灵剑缺一不可,否则,崖壁为实,万夫莫开。
迎面走来一名义仆,五十多岁年纪,看见我时面上一喜,目光看向另外二人时,皱起浓眉,手指比划了一阵,我看明白了,“十七,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如今他们因我有难,需要在岛上暂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我自当送他们离岛。”
十七迟疑着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两个人,我问:“大师兄他们现在哪里”
十七手语道,尚峰他们在摩云顶修炼武功,三天后,五月十五才能下山处理事务。
我暗自思量,如今我已摆脱困境,雪逐天的事也不急于一时,等大师兄三天,也无不可。
“十七,麻烦你给他们收拾两间上房。”
十七点了点头,看一眼管擎和驼着背的黑脸汉子。
“管擎,你先随他去吧,如果有事,尽管告诉十七,我会去看你的。”
管擎注视着我微微一笑,“好,我们晚些时候见。”
循着熟悉的山路,漫无目的地在岛上飘荡,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回当年逍遥闲适的心境了,前方一排明墙亮瓦,是壁立阁。
迈进门槛,书墨香扑鼻,曾经和故人窗下共读,欢声笑语过电影般在脑海里回放,从未想过,短短一年时间,一个人怎么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独自登上洛神山,沐岚轩里床铺整洁,桌椅擦拭如新,摆放规整,眼前闪过燕云殊猝然倒地时的身影,心痛难当,倒在床上,昏沉沉睡过去。
睡着睡着,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凉,忽悠转醒,晚风阵阵,吹得床幔轻轻扬起。明朗的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棂照进来,清辉洒了一地,起身换了一件衣裳,转身出了房门。
深蓝的天空里,星汉灿烂,海岛如同一片湖泊,星斗映在湖面上,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我在星海里漫步,不知不觉走到太乙殿,金灿灿的殿门虚掩着,看上去庄严而神秘,仰头望去,摘星楼高耸入天,遥不可及。
推门而入,即使有心里准备,也觉得眼前骤然一亮,嵌在墙壁里的宝珠泛着七彩霞光,将大殿照耀得通明如昼。
顺着右侧的环形廊道,走下去,这条路通往前世之鉴,是不是能回到从前呢曾经,我每次下班回到家,妈妈已将冒着热气的饭菜端上餐桌,后来她过世了,我的世界越来越灰暗,这也是我很少回忆前世的原因,最好回到她过世之前。
这样想着,我的步子不禁轻快起来,前面是一道石门,我快步走到石门前,要怎样进去呢正寻思时,石门自动打开,里面雾气蒸腾,看不真切。
我毫不犹豫的走进去,穿过茫茫迷雾,眼前是一池幽潭,水面上闪动着七彩斑斓的光芒,走到潭边,忽觉一道强劲的吸引,我站立不稳,一头栽进幽潭。
天空如洗,远山如黛,眼前是一座高大巍峨的g殿,这不是苍昴g吗,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山路里走来一名义仆,身后跟着一名十来岁的男孩,仿佛仙童一般,粉雕玉砌的小脸上满怀激动,双眼明亮,我注意到,他的瞳仁是深紫色的。
我正寻思着是不是该打个招呼,却见他们目不斜视,g本没看到我一样,从我身边走过去,这是怎么回事,低头看了看,这一看之下,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
这里是我的前世不会弄错了吧跟着他们走进苍昴g,大殿里声息皆无,两侧的座椅上坐满了人,众人皆是神态安详。
大殿深处,高高的宝座之中,一位身穿雪青色衣袍的绝世美人端坐其上。
台阶下,右侧首席,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婆婆,一脸慈爱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小小身影。怪异的是,此刻我竟然能感受到这位婆婆的内心,明净如水,温暖如春。
宝座上的美人端严肃穆的目光看向老婆婆,飘渺清绝如同九天梵音的声音响起:“玉潇,他就是君望夕,从今日起他就拜你为师。”
、第二十四章前世之鉴(二)
我心中一动,他就是君望夕仔细看他的眉眼,果然和雪济有八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睛,笑起来魅惑人心。
“君望夕拜见岛主!”男孩屈膝叩拜。
“请起!过去见过你师父。”绝世美人微微颌首,玉指指向玉潇。
君望夕偏头瞟一眼老婆婆,闪亮的瞳眸转了转,身体并没有挪动,一脸稚气,脆朗朗的童音说:“岛主,您的英明事迹广为世人传颂,阿夕想拜您为师。”
玉潇含笑听着君望夕的话,并没有生气。
绝世美人淡淡一笑,只是眼中依旧是一片清冷,毫无笑意,“哦世人怎么说的”
男孩一脸稚气地高声说道:“世人言:星空岛岛主灵霄,八岁入岛,资质非凡,十五岁出岛在外历练多年,翻云覆雨,指掌乾坤,平定四国之乱,功高盖世,后来回到星空岛,成为第七任岛主,传说您已经二百八十岁了,可是阿夕觉得,您……很美。”说到这里,他的脸泛起可疑的红晕。
她是灵霄我仔细看了看那绝世美人,她是我的前世吗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她离我那么遥远呢
绝世美人微微一笑,“这孩子倒蛮有趣的,不过,你的师父已经定下,不可更改。”
沐岚轩前,玉潇立在青杨树下,望着练武场中正在舞剑的君望夕,眉头轻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夕儿,你过来。”
君望夕闻言放下手中的宝剑,一脸酷酷的表情,走到玉潇面前。
“学艺三载,武艺毫无进展,如果你再这样漫不经心,为师便禀明岛主,逐你出岛。”玉潇表情虽然沉凝,但声音却极温柔。
君望夕长睫低垂,敛住闪动不定的眸光,低声道:“婆婆,这三年里,您待阿夕如同亲人一般,阿夕很感动,可是一直以来,阿夕只想拜岛主为师,您能帮求求情吗”
玉潇微微摇首,叹道:“既然你无意随我习武,我明日便禀告岛主。”
五年后,飘渺如云的摩云顶,飞下来一只白雕,通体雪白,白雕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白雕飞到苍昴g前,盘旋降落,看清那女子清绝无匹的面容时,我完全愣住了,她长得跟我好相像啊。
女子跳下白雕,抬玉腕,温柔的抚m白雕雪白的颈羽,明眸里潋滟生光,白雕极通灵x地低下脑袋,在她面颊上轻蹭,“雕儿,你先玩一会儿,我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苍昴g里座无虚席,每一个人都神情凝重,女子快步走到玉阶下,偏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君望夕,对着宝座抱拳施礼。
我眼前一亮,他长大了,身材颀长,容颜俊美。
宝座上,星空岛岛主启朱唇说道:“玉潇,他与三十七发生争执,打斗之中将三十七一剑刺死。”
“我没有!”君望夕不服气地大叫道,“是他自己撞到剑上的!”
“大胆!”岛主面色巨沉,“三十七虽然是这里的义仆,但是自幼习武,怎么可能自己往剑上撞,你若承认,本岛主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处罚。”
“我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君望夕桀骜的眼神看着岛主,显然不打算认罪,他的态度很恶劣,至少在岛主眼中是这样的,可冥冥之中,我却完全相信他的话,虽然他的话看似很荒谬。
岛主柳眉倒竖,正要发怒,玉潇及时出言,温言道:“师傅,当年他拜弟子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如今他如此顽劣不服管束,都是弟子的错,弟子愿意代他领罚。”
君望夕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玉潇,一看之下,身体如遭雷击一般,眸中现出一抹惊艳的眼神。
岛主容色稍缓,“玉潇,你的神功虽未大成,但是已经小有成果,练功的事先放一放,为师给你十天时间,你好好教导教导这个劣徒,如果十天后他还是这个样子,为师为你是问。”
沐岚轩里,玉潇盘膝坐在床榻上,闭目修炼,君望夕伏在桌子上抄写经书,眼睛时不时瞟向玉潇,露出痴迷的神情。
夜色降临,君望夕捧起抄好的经卷走到玉潇近前,目光深深注视着玉潇,轻声道:“婆婆,阿夕抄好了。”
玉潇睁开双眼,接过抄好的经卷,起身下地,坐在桌前,对着烛火翻看一阵,微微颌首,“字是好字,奈何写得不甚用心,好多字都写到边框外。明日便到了十日的期限,你可知悔改”
“我没有杀他!”君望夕语气坚决。
“我知你没有杀他,”君望夕闻言一愣,玉潇接着说:“可这不是重点,岛主是一岛之主,她认定的事,没人敢反驳,明天,你在她面前诚心认错,她便不会为难你。”
君望夕看着玉潇,眼珠一转,勾唇笑着道:“要我认错也行,不过您要答应我一件事。”
玉潇明净如水的眸子投向君望夕,看得他眸波一荡,脸上微微泛红,低声道:“请婆婆收阿夕为徒,岛主每日忙着处理岛中事务,无暇分心传授阿夕武艺。”
玉潇含笑道,“那日大殿上为师说得已经很明白,你自然是我的徒弟,明日为师便授你武功。”
桃花林里,清香阵阵,笛音飘飘。
白衣女子长袖如练,身形婉转,仿佛回风舞雪般,飞舞在桃枝间。灼灼绽放的桃花下,君望夕白衣胜雪,一脸柔情的注视着桃花间的女子,眼中的光华比枝头上盛开的桃花还要灼人双眼。
“累了吧,过来歇歇。”君望夕对着林中的倩影轻唤道。
玉潇飘落在地,绕过一簇簇粉嫩嫩的花枝,轻盈地走到君望夕面前。
“你额上出满汗珠。”君望夕说着,抬起袖子轻柔的拂拭玉潇的额头,玉潇微微一愣,很是不习惯,“为师自己来。”后退半步让开。
君望夕脸上的失望之色很明显,我暗忖,原来他爱上了自己的师傅,那灼灼的眼神里写满爱恋,任谁都看得出,可出乎意料的是玉潇毫不知情,她空怀一身绝技,但是感情方面却是一片空白。
眼前画面忽然一变,海岛上晨雾迷茫,曙光初现,云雾渺茫。
一只白雕载着两个人在海岛上空疾飞而过,白雕身后,一只彩凤展开着宽大的翅膀,紧随其后,彩凤上端坐的正是星空岛岛主灵霄。
幻境里,玉潇看一眼岸边停着的小船,道:“夕儿,为师相信你不是沉岛之人,为师就送你到这里,你好自为之。”
君望夕深深地注视着玉潇,眸子里盛满不舍,没有挪动步子,身后,彩凤盘旋而下,玉潇变了颜色,急忙道:“你快走!”
“玉潇,你胆敢违抗师命,放走妖人,你若亲手解决他,为师既往不咎。”
玉潇看着她凄凉一笑:“师傅,夕儿本x善良,绝不会应验沉岛之说!”
话音落时,扬素手撒出星芒,灵霄大怒,甩开手中拂尘,从彩凤上一跃而起,两人身形飘忽斗在一处。
一百多个回合后,玉潇渐处下风,君望夕深紫色的瞳仁逐渐变成暗红色,拂尘甩来,玉潇躲闪不及眼看被击中,君望夕大吼一声,鬼魅般的身影将玉潇揽在怀中,闪身避过,他的瞳仁变成嗜血的红!
灵霄震怒道:“孽徒!你自己看看,他是魔王转世,如今终于现出本来面目。”
君望夕双拳紧攥,怒目瞪着灵霄,喝道:“灵霄,当年你怀疑我是沉岛之人,故意将我收在星空岛门下,这些年来你对我一直不放心,多番试探,屡屡相逼,甚至不许我离开星空岛半步,我今日成魔,都是拜你所赐!”
此时的君望夕仿佛拥有强大的能量,暴怒之中,天地为之失色。玉潇眼中现出一抹痛色,他还是成魔了。紧紧握住君望夕的手,“夕儿,你误会岛主了,她对你其实并无恶意,我们先上船,为师有话对你说。”
说完,拽着君望夕的袖子硬把他拉上船,回过头来,看向灵霄的目光里,尽是绝然之色,灵霄则满眼痛惜地看着她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