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门外的风随云、花飞雨、镜水月和杨破个个震惊不已的时候,门内的曹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喝道:“你再说一遍!”
“沉鱼”尖着嗓子厉声叫道:“我就是给杨霆做小,也比嫁给你强出百倍!”
只听“啪”的一声,紧接着“沉鱼”大声哭嚎起来,显然是被曹成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
就算是大声哭嚎,“沉鱼”依然在不停地怒骂着曹成。而曹成则不再说话,内里只是不停地传来硬物碰撞的声音。
“沉鱼”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也不再喝骂,而是哀求道:“别打了,我知错了,我只是爱钱……”
曹成的声音再次响起,满含着苦涩与愤怒,喝道:“爱钱,爱钱……”
他每说一句,就发出一声金属与硬物的碰撞之声。
他不停地念着这一句,金属击打硬物的声音也不停地隔着墙壁传过来。
终于,“沉鱼”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门外的四人此时都心感不妙,就连虎躯颤抖的杨破也安静了下来。
门内的曹成停止了击打,喝骂道:“你起来!别给老子装死!你不是爱钱吗?你起来,我给你钱。”
喝骂过后,却再也没有半分声响传来。
门内的曹成不知如何,突然发出一声惊惧的骇然叫声,然后颤声说道:“阿鱼,你别吓我,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不该打你的,我知道错了,你快醒来……”
门外的四人均感到莫名其妙,彼此互相望着,都搞不清楚门内的曹成到底在做什么,因为今天根本不是中秋节。
不待他们想清楚,门内的曹成已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声,大声哭道:“阿鱼啊!你快醒过来啊!我不是故意下这么重手的,你不要吓我!”
如此凄惨的哭嚎之声,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风随云、花飞雨、镜水月均感到心中咯噔一下,望向彼此的眼神之中都透露出了些许担忧,只有杨破的脸庞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之中,看不到半分动静。
只听曹成继续哭喊道:“阿鱼啊,你醒醒,我这就去挣钱!我去挣好多钱,我给你买山珍海味,给你买绫罗锦缎,你不要死啊!你不要吓我啊!”
门外的风随云、花飞雨和镜水月脸上均露出不忍之色,当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曹成居然会在这“中秋佳节”的团圆夜里将结发妻子生生打死,如此人间惨剧,令他们感到心中酸楚。而杨破的嘴角却咧开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哭嚎了半晌,曹成突然一声怒喝道:“杨霆!都是因为你,我才会亲手打死阿鱼的!若不是因为你一直让我刻苦练武,我怎么会赚不到钱!若不是因为你一直让我挑战各路高手,我怎么会到了三十五岁还穷困潦倒!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内里的曹成丧心病狂一般地嘶吼起来,紧接着一阵暴雨般的金属击打之声传来。
那狂猛无匹的力量,直将石室击打得疯狂作响,隔着两间石室的石门之上更是传来密集的碎石撞击之声,令四人可以轻松得联想到隔壁石室之中碎石纷飞的样子。
密集如雨的击打之声传来,令门外的四人都纷纷变了颜色,这怒海狂潮一般的霸烈武功,才是曹成的真正实力,“奇门兵器榜”第五位确是实至名归。
虽然曹成是杨破的杀父仇人,但是同样身为武者,杨破此刻心中对于曹成的这一身绝世武功,还是多少有些敬佩的。
过了好半晌,门内的曹成终于停止了击打,转而发出一阵狂妄至极的笑声。
笑声的声音极大,震得门外的四人耳鼓生痛,就连整间石室之中的尘土和细小石子都被震了起来。
四人面露轻微的痛苦之色,各自运用内功抵挡着曹成以狂猛内力催动的笑声。
笑声终于停止,门内的曹成嘶哑着嗓子叫道:“杨霆!你不是武功很高吗?到头来不还是照样死在了我的手下!你死了,你的家产都是我的了,哈哈,都是我的了!”
然后他的声音突然一转,变得无比的温柔,说道:“阿鱼,你快看,我挣到钱了,很多很多钱。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新衣,是蜀锦做的,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正在杨破咬牙切齿之际,内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声音,说道:“呀,这件蜀锦衣裙真漂亮。”
这一声立即听得四人汗毛倒竖,那“沉鱼”不是已经被曹成生生打死了吗?怎么还会说话?
只听内里的曹成温柔地说道:“不止是这蜀锦所织的衣裙,你以后还会有数之不尽的绫罗锦缎可以穿,保证每一天的衣服都不会重复。你快看,这是我为你买的衣裙,足足有三百多件。”
那“沉鱼”尖着嗓子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来。
笑声一歇,曹成继续说道:“阿鱼,你闻闻这干烧熊掌,香不香?这是我特地为你请了名厨做的。还有这鱼,你快尝尝。”
那“阿鱼”尖着嗓子发出一阵喜悦之声,说道:“真香。”
紧接着隔壁石室之内传来咀嚼食物的声音。
镜水月听到里面正在吃熊掌和鱼,轻轻地抽动鼻子闻了一闻,却什么香气也闻不到,迷惑之下,不期然地望向风随云、花飞雨和杨破。
迎着镜水月疑惑的目光,风随云、花飞雨和杨破也都是摇了摇头,表示跟他一样没有闻到半分干烧熊掌的香气。
突然,曹成失声痛哭起来,哭嚎道:“杨大哥,我对不起你,我猪狗不如啊!”
正在四人迷惑之间,曹成又一次嘶哑着嗓子狂笑道:“杨霆!你的家产都是我的了,哈哈哈哈!我有钱了,我有钱了!我武功这么高,我和你一样了,哈哈哈哈!你死得好啊,你死得好啊!”
听到这里,杨破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霹雳怒吼,挣开风随云和镜水月,一拳轰击在那扇石门之上,将之重重地撞开。
石门打开,赫然看到里面只有一个身着蜀锦衣裙,头发花白,手持一根盘龙金鞭的苍老男人,一座孤坟,另一道石门和一室狼藉。
这间石室之中,压根就只有他一人,哪里有什么蜀锦衣裙,哪里有什么干烧熊掌。
眼前所见和耳中所听,相差何等之大,杨破不禁在这刹那间呆住了。
这苍老的男人脸上涂着的一层厚厚脂粉,早已被泪水冲刷出了无数泪痕,看到杨破闯入,他的神情变得狰狞无比,尖声叫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入我家!你是要抢我的钱吗!”
这声音赫然是那“沉鱼”的声音!
听到这苍老的男人口中发出女人之声,门外的风随云、镜水月和花飞雨都觉得整条背脊发凉,就连头皮都麻了起来。只有杨破依然不为所动,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苍老的男人一挥手里的盘龙金鞭,身躯忽得一下挺立得笔直,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杨破望着那根盘龙金鞭,淡淡地问道:“这就是在‘奇门兵器榜’之上排名第五位的‘金龙鞭’?”
苍老的男人脸上露出自豪之色,傲然说道:“正是金龙鞭。在下曹成,敢问阁下是什么人?为何闯入我的家宅,惊了我夫人?”
杨破原地立定,一言不发,一把扯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他那张坚毅得如同铁铸一般的脸来。
那苍老的男人看着杨破的面孔,发出一声充满了恐惧的惊叫,颤声叫道:“杨大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杨破心中一阵绞痛,低沉着嗓子说道:“曹成,我待你如同亲生兄弟,你为何要杀我!为何要灭我满门!”
曹成一慌,手一软,那条成名武器金龙鞭“铛”的一声坠落在地上。
紧跟着,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长流,哀声哭嚎道:“杨大哥,我猪狗不如啊!我的女人爱钱,我沉溺练武,挣不到钱!”
杨破心中的怒火腾起,喝道:“你挣不到钱,就灭我满门?”
曹成哭嚎道:“我的女人爱钱,我的女人爱钱……”
杨破怒喝道:“沈让、罗谪、王怊和灵木道人都已死在我手上,你今日,当如何!”
曹成哀声哭嚎着道:“我曹成猪狗不如,我该死,我该死啊!”
他哭着哭着,突然看到地上杨破的影子,然后猛地收住了泪声,说道:“你不是杨大哥!你不是杨大哥!你不是杨霆!”
说着忽地一下站起身来,神志也一瞬间变得清醒了起来,凝神看了杨破半天,然后语调正常地说道:“你是杨大哥的儿子!你一定是杨大哥的儿子,不然怎么会如此相像。你叫什么名字?”
“杨破!”
曹成忽然扬天哈哈大笑起来,风随云、花飞雨和镜水月怕他对杨破不利,立即从门外涌进来,分立于杨破身后。
笑声之中,曹成的眼中再次淌下两道泪水来,不停地说道:“好,好,好!”
曹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弄得风随云、花飞雨和镜水月既感到满头雾水,又感到心中发毛。
杨破怒喝道:“好什么!今日,我就要取你性命,报此血海深仇!”
曹成点了点头,说道:“好!这二十年来,我等的就是今日,你终于来了!那日我迷失心智,与沈让、罗谪、王怊等人铸下大错。后来他们四人要斩草除根,我清醒了过来,便将那时才刚刚三岁的你抱走,偷偷送到了公输缺的府宅之中,还留下了杨大哥的毕生绝学秘籍。”
杨破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说道:“什么?将我送到公输先生府上的蒙面人是你?”
曹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正是我。正是你的杀父仇人,曹成。”
说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解脱之意,说道:“二十年前的中秋佳节,我失手打死了爱妻,自此便得了这疯病。我一时病发,神智错乱,竟然联合沈让、罗谪、王怊和青木道人等人杀了我最尊敬的大哥,还灭了他满门,鸡犬不留。我们五人各取所需,沈让他们都是剑客,便将惊雷堡中所珍藏的剑法秘本统统掠去,后来各自以之练成了上乘剑法,扬名立万,接掌门派。我自身武功已经不弱,就分走了惊雷堡中的财宝,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杭州,改头换面,想要重新再来。”
说到这里,曹成的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痛苦神色,说道:“我虽然改了名字,戴上了面具,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苏韶,但是我却始终逃不过这内心无穷无尽的煎熬。我买下了这处府邸,将阿鱼的骨灰迁来此处,而后在此经商,赚了很多钱。钱越赚越多,我也将这小楼越修越华丽,想让阿鱼死后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但是每当拿起一锭银子,我就觉得心如刀绞,那日我屠杀‘惊雷堡’的场景就会出现。每当中秋佳节来临,我就会疯病发作,就想要出门抢夺稀世奇珍,然后放入阿鱼的坟墓里。后来,我这疯病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请沈让前来,为我灌输内力,压制心魔。”
曹成一脸凄然地看着眼前的杨破,说道:“这二十年来,我受尽了折磨,多少次我想要自行了断,但是都忍住了。我在想,我将杨大哥的儿子托给了‘天下第一能工巧匠’公输缺,还留下了杨大哥的绝世武功‘惊雷拳’和‘天雷甲’秘籍。身为杨大哥的挚友,公输缺必然会对这孩子好好栽培,杨大哥的儿子必然会成长为像爹一样的盖世英豪!这‘雨廷恩’的转让契约,我早已写好,并且盖上了印信,只等你来领取。我活着,只是为了等你前来,等你来报仇。”
风随云和花飞雨同时一震,做梦也想不到杨破居然是由公输缺抚养成人的。
曹成放下手中的金龙鞭,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和一方印章放在杨破身前,然后跪倒在地,望着杨破说道:“我猪狗不如,死有余辜,动手吧。”
说着,曹成闭起了双眼。
二十年来,公输缺穷尽毕生心血,方才通过观察剑法的方式,慢慢地查到了偷学剑术秘本的沈让等人是惊雷堡灭门一案的真凶。
杨破也早已在心中幻想过无数诛杀仇敌的场景,但是却从没想过这苦苦找寻的最后一名仇敌,却是如此可怜的模样。更没有想到,公输缺口中那位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的蒙面人,居然就是曹成。
风随云问道:“曹成,你协助朱璧覆灭金玉钱庄和左府,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南天楼到底想要做什么?”
曹成闻言一愕,说道:“我何时助朱璧覆灭过金玉钱庄和左府?”
风随云不禁一愣,说道:“就是去年左亭寿宴之时,你化身南极仙翁屠杀了左亭满门。”
曹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南极仙翁,我也从未到过洛阳。”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之际,杨破推门另一道石门,从中取了一堆衣物出来,正是那身南极仙翁的打扮。
杨破沉声问道:“你可识得此物?”
曹成突然面露苦痛之色,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着脑袋,颤抖着说道:“我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
眼见曹成疯病如此之重,四人都不禁心下恻然。
风随云说道:“你再好好想想。你还戴着这副面具到过长白山。”
曹成苦痛之色更盛,额头冷汗渗出,浑身颤抖不已,口中发出呜呜之声,似是在强忍着无穷的痛楚。
突然,曹成一声厉喝,猛地抬起头来,赤红的双目之中凶光迸射,一口森白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副狰狞如同野兽的模样。手臂一伸,金龙鞭来到掌中。
花飞雨见状心中一惊,手腕一动,白光一闪,火凤羽没入曹成的胸膛。
火凤羽从前胸入,自后背而出,曹成手中的金龙鞭坠落在地,眼中凶光涣散,脸上的狰狞之情消散,变成了一种令人望之心酸的凄然之色。
“曹成,你可有遗愿?”
曹成眼中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挣扎着朝杨破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我只求死后,能保全尸,能与阿鱼合葬。”
“好,我答应你。”
“谢谢!”
怒雷般的重拳轰击在曹成的头颅之上,曹成面带解脱笑意倒在石室之中。
风随云、花飞雨和镜水月没有一人料到这最后的结局,他们个个心头百味杂陈,既为杨破终于报得血海深仇而感到高兴,又为曹成悲惨凄凉的一生而感到伤感。
杨破冰冷的目光里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也理不尽的复杂神色,一动不动地站在曹成的身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随云心下恻然,走至那座孤坟之前,借着石室之中的灯光,看见那墓碑之上赫然写着几行小字。
第一行乃是“曹公成”,第二行乃是“德配易氏沉鱼”。
风随云心道:少有写明妻子名讳的墓碑,这曹成对易沉鱼倒也当真是情深似海了。
再往下看,见那立碑的时间,乃是癸亥年,已然是整整二十年前了。
花飞雨来到这墓碑旁,看着这立碑的时间,说道:“二十年前就为自己立好了墓碑,唉。”
叹息声落,四人开始掘挖坟墓,玉成曹成遗愿。
扒开泥土,见坟中摆放着两口棺木,其中一口已经被金银玉器全部包围,想来就是那易沉鱼的棺椁了。
灯光照射,那堆金银玉器之中突然红光闪现,花飞雨好奇之下,将之拨开一看,那折射红光者,赫然就是那块用作左亭寿礼,经由公输缺雕琢的凤血石!
此件绝世珍宝再现眼前,风随云、镜水月和花飞雨百感交集,一时间,过往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来。风随云深埋心底的伤痛再次被刺痛,直让他脸显哀伤之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杨破乃是第一次看到这稀世奇珍,不由得面露神迷之色。
就在大家都目眩神迷之际,镜水月用一堆金银将那块凤血石盖住,说道:“此物不不祥,还是不要让它再现人间了。”
风随云、花飞雨和杨破虽然面露失望之色,但也都各自点头表示赞同。
等到把曹成安葬,四人重新回到小楼之中,见外面天已经光亮。风随云和镜水月赶去云栖轩给楚雪和穆涵懿报个平安,花飞雨和杨破则回到小院休息去了。
月上柳梢,花飞雨从睡梦之中醒来,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起床走出房间。
来到外面的厅中,见风随云、杨破和镜水月已经在围桌交谈了。
花飞雨道:“昨晚一整晚没睡,你们三个居然醒来的这么早。”
镜水月笑道:“其实已经不早了,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花飞雨吓了一跳,惊道:“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望向风随云、镜水月和杨破,见他们三人都是一副苦苦忍笑的样子,花飞雨也哈哈笑了起来,伸手在镜水月头上轻轻敲了一记,说道:“呆瓜,你居然敢骗我。”
呆瓜这词向来是穆涵懿专用的,如今被花飞雨拿来使用,风随云立刻笑得连腰都弯下去了,杨破也露出开怀笑容,只有镜水月一脸哭笑不得,一副搬石砸脚的尴尬模样。
看着风随云、花飞雨和杨破的欢笑模样,镜水月连忙说道:“我们快出发吧,沈小姐、楚姑娘和涵懿要等急了。”
花飞雨忍住笑,问道:“出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