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空洞,回荡在冬雨里。
没有半分空灵之感,箫声之中隐藏着一种并不明显却又无处不在的忧伤。
那是一种想要对人诉说,却又害怕被人知晓的矛盾。
箫曲更换,箫声不变,一曲终了,一曲又起,一曲又终了。
风随云轻轻地抚着楚雪的长发,关切地问道:“阿雪,可是有什么不开心了吗?”
楚雪背对着风随云,轻声说道:“并没有什么。”
将身躯轻轻地靠入风随云的怀中,凝望着小谷之中不停落下的冬雨,楚雪轻声地问道:“这山谷的风景美吗?”
风随云说道:“很美。”
楚雪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但是这里没有雪。”
风随云低头在她头发上轻轻一吻,说道:“此间事了,我们就去雪狼谷。”
楚雪没有回话,只是又一次吹响了玉箫,那空洞的箫音又一次在冬雨里飘荡了起来。
春寒料峭,梅香阵阵,洛阳城郊的梅苑之中。
酒香四溢,小湖边上,高通举杯笑道:“又是一年,真希望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可以如今日般共饮美酒。”
坐在客人席位的管博、邱俊纷纷举杯相应。
数杯暖酒下肚,高通哈哈笑道:“管当家,这几年来你卧底在朱璧身边,为难你了。”
管博说道:“管某当年一时糊涂,以致酿成惨祸。每当念及,均无限悔恨。我潜伏朱璧身边,一直为他尽心尽力办事,无一刻敢懈怠,无一事敢马虎,就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收集罪证。”
邱俊说道:“如今朱璧非常倚重于你,内政外交都让你参与。金玉钱庄能够在这短短数年之内发展到今日的规模,你居功至伟。”
虽然说管博过去有着背叛金狮姚猛的巨大污点,但是众人对于他的能力还是非常的认可。就算是恨他入骨的花韵夫人亦一直承认管博出众的统筹、外交能力。
管博苦笑了一下,自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说道:“管某自知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但求各位能多给我一些时间,一旦我掌握了足够令朱璧身败名裂的实际罪证,我会即刻送出。只要将朱璧成功扳倒,我立即到大老板坟前自杀谢罪。”
高通正色说道:“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管当家只要诚心悔过,自然可得大老板遗孀和子女的宽恕。”
管博露出一个苦笑,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又连续饮了三杯。
为了避免气氛太过凝重,高通岔开话题,说道:“金玉钱庄刚刚落入洛阳不久,管当家每日的任务繁重不在话下。今日能抽出时间前来我处,足见管当家之心。”
邱俊随声附和道:“与管兄共事一段时日,邱某对管兄的真诚之心,深信不疑。”
管博眼中露出感激之意,继而涌上泪水,连连点头,表示感谢。
高通继续问道:“管兄曾经长达半年没有与我们互通消息,不知道这半年间发生了什么?”
管博说道:“这半年的时间,我被朱璧派去协助鬼影门新任门主薛袭。”
高通问道:“协助他做什么?”
管博言简意赅地将这半年间的全部经历向在座的众人和盘托出。
听完了管博的叙述,在座的人全部脸色发生了变化。
高通面沉如水,说道:“这薛袭居然有如此的能耐。”
管博点头说道:“此人不论是智计还是武功,均非常了得。我怀疑他就是灭绝了罗尚满门的真凶。”
高通点了点头,说道:“听你的描述,这个可能性很大。”
对饮几杯之后,管博站起身来,说道:“今日就先到这里了,我还有事情要赶回去处理。我管博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背叛各位。扳倒朱璧,我即刻前往大老板坟前自杀谢罪。”
炎炎夏日,一辆华贵的马车在锦绣山河门口停下。
身着锦衣的管博自马车之中钻出,在锦绣山河的家仆欢迎之下,走入欧阳康的府宅之内。
跟随着家仆在这华屋美宅之中行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间装修得富丽堂皇的房间之中。
而锦绣山河的主人欧阳康早已经在其中等候了。
欧阳康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迎接管博入座,着一名颇具姿色的婢女侍奉之后,笑着说道:“老夫先得恭贺管大当家正式将金玉钱庄迁入洛阳之喜。今后钱庄的生意,自然是蒸蒸日上了。”
管博笑着客套了几句,和欧阳康对饮了几杯解暑的清茶之后,眼睛朝着那名美貌婢女瞟了一瞟,然后朝着欧阳康微微一笑。
欧阳康乃是老江湖,心领神会,当下着那名婢女出去了。
房门关闭,欧阳康微微一笑,说道:“不知管大当家有什么话要和老夫说呢?”
管博微微一笑,说道:“管某自从进入洛阳之后,承蒙宋洙宋老板抬爱,已经在洛阳修建完成了一座水运码头。此番前来长安,就是想和欧阳老板谈谈合作的事。”
欧阳康闻言哈哈一笑,说道:“要知道这水运生意利润颇为丰厚,管大当家甫入洛阳就可以和宋洙达成合作,却不知道管大当家是如何做到的?”
管博也哈哈一笑,说道:“合作讲求的就是互利共赢,而互利共赢的前提条件就是双方彼此信任。”
欧阳康微笑着点头说道:“这个自然。”
管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如果我的消息无误,欧阳老板应该和长安飞棹行颇为熟悉吧。”
欧阳康的左眼微微一眯,然后不置可否地嘿嘿一笑。
管博丝毫不以为忤,淡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放在圆桌之上,朝着欧阳康推动少许。
欧阳康看着那枚印章,立刻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将那枚印章推回,说道:“我与飞棹行确是十分熟悉,管大当家可是要买船吗?”
管博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如果只是买船的话,又何须来拜见欧阳老板呢?”
欧阳康的眼中露出更加强烈的笑意,说道:“看样子管大当家对老夫的丝绸也甚是喜爱。”
管博敛去笑容,正色说道:“欧阳老板贵为长安商会的会长,不论是能力、财力或者是威望,都是长安商界首屈一指的。管某愿意出让金玉码头三成的份额与欧阳老板,希望欧阳老板能将锦绣山河的半数丝绸都交由管某来贩卖。同时,我还希望能和飞棹行兰兴波兰大老板长期合作。我的金玉码头打算购置货船一百艘,专门负责洛阳到长安的水运生意。”
欧阳康两眼放光,伸出大拇指,称赞道:“久闻金玉钱庄的管博乃是外事方面的一把好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管博微微一笑,说道:“让欧阳老板见笑了。”
欧阳康哈哈一笑,说道:“管老弟莫要谦虚,你且在长安多留几日。我会把与我交情深厚的几位朋友都介绍给你认识,让你除了丝绸生意之外,再多增加几条赚钱的渠道。”
管博大喜道:“如此就多谢欧阳老板了。”
齐声欢笑之中,二人以茶代酒,再次对饮。
春去秋来,岁月在楚雪日益精湛的技艺却日益忧伤的箫曲之中流动不息。
唐代大诗人刘禹锡曾经有诗写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对于今日的风随云来说,亦是如此。
看着不打一声招呼便私自推门而入的青年公子,风随云丝毫不生气,脸上涌起喜出望外的表情,哈哈笑道:“原来是俞兄!”
脸带俞沐面具的花飞雨哈哈一笑,伸手摘下面具,露出真面目,张开双臂和风随云拥个结实,说道:“兄弟,好久不见。”
然后坐到桌前,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碗酒,豪饮一碗,赞道:“好酒。”
坐在花飞雨对面的启古不悦地道:“进门居然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花飞雨露出一个无比惊异的表情,然后夸张地叫道:“启古兄?真是抱歉,太黑了,我一时之间竟然没有看见你!”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风随云忍不住捂着肚子狂笑不止,启古则露出一副差点被气得晕厥的夸张神情,然后也随着风随云大笑起来。
三个人久别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三只酒碗不停地碰撞,直到启古带来的一坛好酒全部喝光。
启古的一张黑脸之上泛起醉酒的红晕,打了个酒嗝,嘿嘿地笑着问道:“老花,一别经年,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
花飞雨笑道:“接任了师父的位置,每天忙得一塌糊涂,远不及当时在江湖上游历来得痛快。你们呢?”
启古哈哈笑道:“我嘛,勤奋练武,喝酒赌钱。不论是武技还是赌技,均与原来有了云泥之别。”
风随云听得直皱眉头,说道:“前不久是谁输得屁滚尿流来着?”
启古反驳道:“赌博就是有赢有输,那天晚上是手风不顺你懂不懂?手风不顺!”
风随云不屑一顾地说道:“你哪天晚上手风顺过?”
启古嘿嘿一笑,说道:“我手风顺的时候都是白天。”
花飞雨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反正我又来广州了,要停留一段日子才回去成都。改天我教你两手,保证你以后晚上手风也会顺的。”
启古闻言大喜过望,伸手在花飞雨肩头用力一拍,问道:“老花,你此话当真?”
花飞雨被他拍得龇牙咧嘴,苦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了。”
在启古欣喜若狂的笑声之中,风随云将温玉的事情向花飞雨详细叙述了一遍。
听完风随云的话,花飞雨不禁惊讶地说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此等人物,居然连尚正义都被耍得团团转。”
风随云正色说道:“我们在明,他在暗,极难对付。”
花飞雨问道:“难道没有他的画像吗?”
启古叹了口气,说道:“有是有,但是这温玉又岂会以真面目现身呢。”
花飞雨微微一笑,说道:“这温玉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风随云说道:“别老觉得他有趣了,既然你来了,就出手帮个忙吧。”
花飞雨毫不推辞地说道:“没问题,不过既然连天下第一名捕都拿他没办法,我可不敢保证能拿下他。”
风随云点点头,说道:“多个人多份力呗,我们明日就去广州府衙吧。”
花飞雨哈哈一笑,说道:“那今天剩余的无聊时光却该如何打发呢?”
风随云笑着说道:“我本来和阿雪约好今天下午去一位高人那里学习音律,就带你一起去吧。”
早在杭州西湖的时候,花飞雨就领略到了楚雪在曲艺方面的过人天赋,如今听到高人在广州,当下欣然同意。
启古嘿嘿一笑,说道:“我也想去。”
风随云笑道:“成,加你一个。”
依照约定的时间,风随云带着启古和花飞雨准时到达那操琴者的府宅,而楚雪已经在不远处的一座茶楼等候了。
脸带俞沐面具的花飞雨走近楚雪所坐的位置,楚雪愕然抬头一看,然后一双美目之中绽放出喜悦的光芒,轻声说道:“花公子,何时到的广州?”
花飞雨一笑,尚未开口说话,启古已经抢先说道:“老花早上刚刚到。”
风随云微笑着将携同二人前来拜会操琴者的事情说了一遍,楚雪微笑着说道:“花公子精擅曲艺,曲先生定然会乐意相见的。”
典雅琴室之内,琴声起,箫声和,琴声悠扬,箫声婉转,楚雪和操琴者合奏一曲,使剩余的风随云、花飞雨和启古三人听闻乐音,身心舒畅,好似登临仙境,倾听天籁。
曲终,花飞雨眼中露出无比钦佩的光芒,由衷地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适才听闻二位演奏此曲,一时间竟然心神恍惚,令我这凡夫俗子都有了置身仙境的感觉。此等技艺,实在是让在下惊为天人啊。”
操琴者哈哈一笑,说道:“粗浅技艺,让俞公子见笑了。”花飞雨和启古到来之时,楚雪已经介绍了他们。花飞雨向来身份神秘,不愿意以真面目与真实姓名示人,楚雪也自然而然地介绍了“俞沐”之名。
花飞雨也是擅长音律之人,否则又怎会得到燕轻歌的青睐。当下便将自己在音乐之上的见解全盘托出,和操琴者以及楚雪聊得欢声连连,不亦乐乎。
至于逊色于三人的风随云和压根就对音律一窍不通的启古,只好彼此饮酒作乐,打发无聊的时光。
不知不觉之中,那边的三人畅聊尚酣,这边的两人已经将桌上的美酒全部喝光。
启古不由得露出一个意犹未尽的表情,咂吧了一下嘴,说道:“咋这么快就没有酒了。”
那边操琴者虽然依旧在和花飞雨、楚雪满面春风地畅聊音律,但也听到了启古的这一句话,当即哈哈一笑,朝着门外喊道:“小程,快拿酒来,取最好的酒。”
在启古的连连道谢声中,一坛葡萄美酒配着五只夜光杯端上桌来。
碰杯声中,欢声笑语更盛。
月上柳梢,风随云、花飞雨扶着早已醉酒的启古,与楚雪一同从操琴者的府宅之中出来。
送楚雪上了马车之后,风随云和花飞雨搀扶着烂醉如泥的启古,前往花飞雨在广州的小院。
两人满头大汗地将启古扶上床,花飞雨苦笑着说道:“下次你们聊,我要多喝几杯。”
风随云哈哈一笑,正想要说话,却听烂醉如泥的启古嘿嘿一笑,说道:“两位兄弟,启某真的有那么重吗?”
风随云和花飞雨一听他神志清醒的言语,立刻互望了一眼,然后花飞雨立即板起了面孔,语调沉冷地说道:“启古兄,你竟然敢如此戏耍我们,可知道我花某的手段?”
风随云也学着花飞雨的模样说道:“风某的手段也不输给谁。”
启古缓缓地坐起身来,脸上没有半丝平日里的滑稽笑容,而是严肃认真地令人意外。
风随云不由得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正想问他是怎么了,启古已经开口说道:“那操琴者一定有问题。”
花飞雨也被启古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摸不着头脑,不由得问道:“有什么问题?”
启古眼中露出无比肯定的光芒,说道:“香气。我又闻到了那缕香气。”
风随云立即神经一绷,连忙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启古斩钉截铁地说道:“十成!”
花飞雨问道:“什么时候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