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们从云端跳下,再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了保护师傅。
众修刚刚上山,便见两位如神仙伴侣般联袂而至,顿时心生警惕,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方寸,你是前来受死的吗?”见来人,罗翟寺见漓渚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走了出来斥问道。黄庭仙宗近年在嘉峪关缕缕受挫,皆是面前此人在背后搞鬼,当然不会对他有好脸色,一个个怒目而视,眼中杀机毫不掩饰。
“是你们前来受死吧。”方寸轻声笑道,坦然自若。三位第二境的高手如此受人蔑视,个个已是提起了体内真气,气机流转,大有长老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去的势头。
漓渚身为通玄,对天地大势的走向敏感许多,知道冷幽云已是到了关键时刻,当即不敢犹豫,以免徒生变故。
“这里你们处理,冷幽云一行沟通血鼎山,与仙宗作对,杀无赦!”说罢,身化虹光往山上冲去。
“别怕,我还有后手。”
方寸拉住想要螳臂当车的方娴,沉声劝慰。而方娴见他眼中依然如此自信,不禁深受感染,安心应付当前局面。
“杀!”
三位第二境高手牵头,还未等明家师兄妹动手,在太仓山后方,已是有几道身影冲了上来。
“嘿嘿,你这个小娃娃很是闹腾啊!不过这味大补药我老魔就先收下了。”来人血气森然,气机之中蕴含强烈的火意,与罗瞿寺交上了手。
“叶侯,没想到你又出现了,几年前你犯下在血案,手段残忍,人神共愤,今天我就灭了你,也算一件大功德!”罗翟寺毫无惧色,虽说败于宁仙临之手,但也是相生相克的原由,但没人不承认他的强大。
而与他交手之人,赫然就是当初被看门老头打得仓惶而逃的叶老魔叶候。
“你的对手是我。”
一声娇笑传来,却是谷雨诗一掌逼退想要前来围攻的另一名第二境高手。
而露那间又有一道凛冽杀机含而不发,直指剩下的那位第二境,让其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只得凝神对待暗中的杀机。
“云儿,我们比比谁先杀人?”
谷雨诗轻轻说道,手上却毫不客气,手掌轻抚下,足显修为深厚。而那暗中牵制之人正是七杀魔门的舒云儿。
山下众弟子与血鼎山弟子相斗,打杀声也丝毫掩饰不了这山腰的浩大空响。
而宁仙临与方娴就这样在现场中对目相望。
宁仙临眼中温柔,方娴神色坚毅。
“娴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想过要害冷姨。”
宁仙临受不了女子眼中的冷漠寒意,神色紧张的解释道。
“够了,谁要你假惺惺的装好人?”
方寸呵斥,他踏出一步挡在方娴身前,“神绝宁无双,我要做的就是我神徒!”
狐幼潭见宁仙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娴,丝毫没有出手之意,微微一叹,长袖之中荡出滚滚剑罡,挡下方寸的云意,轻声地道:
“他们两人的事,就由他两人做个了断吧。”
方寸冷眼一笑:
“剑奇狐幼潭,既然你想先行一步,我又怎会拦着你?就让我送你一程如何?”
一步踏在地面,瞬间便有滚滚气浪如同地龙翻滚,冲向插手的狐幼潭。
“我……”
宁仙临还不死心,而方娴担心师傅安危,却不准备拖下去了,打断他的话道:
“还说什么?想杀我师傅,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说着,素手一抬,一掌向宁仙临打去。
宁仙临哪会还手,只是以山劲防守而已,而方娴这两年也不是没有进展,一时间打得他节节败退。
“出手啊!”
方娴娇喝,眼神也有些恨意了,不知是恨自己还是恨别人,抬手间幽云一片,场间的空气似乎都有凝结的迹象。
宁仙临身旁山峰墨画围绕流转,千重山劲只是防御,但也受不起对方全力的攻打,已然被震伤了内腑。嘴角有血迹溢出。
方娴突然停了下来,冷眼看着白衣飘飘的宁仙临已经早已没了幼时的憨态,变得气质出尘俊逸满洒。她冷笑着讥讽道:
“人模狗样的了,还不是个懦夫,敢做不敢当!”
宁仙临想起了血鼎山下她也是这样骂他,骂他一无是处。想起血鼎山上即将生死相别时那种坦然赴死的心情,那时候只觉得一切都值得。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我在你心目中一直都是这样的?”
宁仙临心头能动,抬头看着那张决然的脸,木然道:
“既然你这么肯定是我做的,那就是我做的。你想为你师傅解气,那就堂堂正正的打败我!”
说罢他双手虚按,山劲落下手中,手托千仞高山,向方娴当头按下!
方娴眼中的悲意一闪而逝,浑身真气直上十二重,一气千里,山顶云海度引而下,悍然与高山相撞。
宁仙临此时出手毫不留情,八种劲气尽情挥酒,真气运行到极致之处,八幅景观浮现于身旁,万法不侵。
方娴娇喝一声,真气自头顶喷涌而出,霉那间黑云滚滚,其下便是苍茫城池!
巨龙在云海中翻滚而来,气机浩荡。宁仙临一声沉呵,自紫府天庭走出八位神人,与八景图相容,一时间八种气劲不分你我,构建一片乱法之域,雷霆、雨势、云腾、剑池、刀海,层层叠叠携着那足以压灭仙胎体魄的攻势汹涌
而去。
顿时黑云下城池尽毁,那巨龙不甘的低吼一声,被压散消失。
徒然之间云层消散,却有一道闪耀天地的光芒出现,犹如天劫之光,一闪而逝。
宁仙临手下一顿,猛然收手,闭上双眼。
能死在娴姐手上,也不是不可以嘛。
场中众人皆将目光望过来,刚好看见一缕难以磨灭的灵光,将宁仙临刺穿。
一袭白衣,鲜血绽放。
话表漓渚一人冲上山去之后,突然便察觉到四周天地有些不对劲。到了这个境界,呼吸之间就可与天地沟通,此时他却感到那莫大的后盾竟像是在徒然缩小了一圈,有种身在樊笼之感。
“恭候漓长老大驾太仓山。”
四周山石之中,三位血鼎山长老出现,其中一位脸上带着微笑道。
漓渚一见三位血鼎山长老,心头便有些不好的预感。要知道血鼎山总共才四位第二境大成的长老而已,一下就出来三位,手笔不可谓不大。
但三位第二境还没到可以惊退他的地步,煞劲千变万化、注重攻伐,就算有阵法之力,他亦可从容破去,给正在闭关要紧关头的冷幽云致命一击。
“就你们三人吗?你们血鼎山也太小看老夫了。”
漓渚眼中杀机浮现,煞劲已是破体而出,黑红色的煞劲之海围绕在他身边,激荡着四周天地,虚空生电。
三位血鼎山长老从容不迫,虽没有凝成仙胎,但也将第二境修行圆满了,自有非凡的手段。
“漓长老误会了,不是我们三人要与你动手。”
其中一位脸色依然平静,仿佛看不到漓渚周身灭尽万物的气机。
顿时,漓渚心底的危机感越发强烈,却不知来源于何处。
血鼎山的三位忽然面朝西方,那里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气息如滚滚大江奔流而来,眨眼间已至太仓山。
“恭迎门主!”
而就在此时,三位血鼎山长老齐齐向西方行礼,恭敬地喊道。
庞然气息化作血色闪电落在阵中,漓江见得来人终于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血意真!”
他神色沉重,凝声说道。
来人鹤发童颜,一头雪白的长发随风飘动,双眼眼瞳却是奇异的一白一红,神光与魔光并存一体,浑身气息已然达到了一种妙不可言的境地。这人正是闭关三年多的血鼎山门主,血意真!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诡计,你血鼎山是打算正式与我仙宗开战麼?”
漓渚终于知道那种不安来自于何处,当见到如今的血意真时,前因后果便都已明了。
血意真面容依旧,可浑身的气息却足以让一些老牌的通玄王者都要心惊胆颤。一体修神魔,在三年前受宁道冲逼迫的他,现在战力已经达到了通玄之巅,三界之中能与之匹敌者,屈指可数。
血意真脸色淡然一笑,指了指上方,却是一道大阵,轻轻说道:
“你我二人交手,谁都勘破不了。”
漓渚心头冰冷,这是个巨大的阴谋,等冷幽云踏进通玄,就算是被仙宗的那几位发现了又如何,两位通玄在太仓山,又有谁能奈何?
“动手吧。”
血意真缓缓说道。
漓渚自知者明,如果不动真本事,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便一声低吼,身上煞劲冲向顶峰,一踏脚,顿时整片太仓山都是一番震动。下一刻,他身体拔地而起,直直冲向头顶那可以掩盖通玄气息的阵法。
“唉,垂死挣扎。”
血意真轻叹,双眼中魔光大盛,刹那间一道血轮与月轮冲出体表,轻轻抬手按下,那漓渚便如冲天的炮仗,被人狠狠地拽了下来,坠落在地面。
三位血鼎山长老主持阵法,没有让此地的气机往外泄露分毫。
烟尘之中,一个身影冲了出来,瞬间到了血意真面前,煞气凝成无物不破的长枪,穿透空气,让整片空间中的气压瞬时便降低到了一个极点。
那一枪的锋芒甚至破开了头顶的幽云,带着漓渚千年修为,其上的煞气就足以让人如坠地狱。
而血意真依然面不改色,此次神华落于掌中,朴实无华的一掌按在枪头之上,顿时那可让一座大山也要崩碎的气机,被掌中的神华磨灭殆尽。
“两千年前,本座指导一位天骄,使其悟得黄庭八景,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就如同隔岸观火,千年过去,你们黄庭仙宗按部就班,实在是没有什么新意。”
血意真极其平淡的话语却让漓渚心头泛起绝望,两千年之前,正是华存真人创下黄庭八景,立下黄庭仙宗之本。
“不可能!”
漓渚自然不信,血意真只是上个百年的天骄而已,怎会是两千年前的人物?那时候只有血魔道老祖存在。
“本座与宁道冲说过,欺压之仇、断我成道之仇,我会一一向黄庭仙宗讨还。”
血意真沉下了脸色,左手神光大放,顿时那杆由煞气凝成的长枪如枯枝一般碎裂,那无所不在融入天地的气机猛然一收,右手轻轻向前推入,轻抚在漓渚胸口。
而就是这么缓慢的一掌落在漓渚胸口,却让他如同被巨锤砸中,整个人连连后退,身体狂震,身旁的煞气也节节败退,血染长衫。
血意真轻轻向前踏出一步,没有惊天动地的景象,却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漓渚的头顶,一拳毫无花哨的砸在漓渚的头顶。
一声脆响传来,只见其紫府之中,天宫碎裂……
漓渚倒在地上,血意真落在他身旁,“黄庭仙宗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不是秘密,你们所依耐的那个年轻人,也永远不是我的对手。”
漓渚此时却大笑了起来,或许是太过于激动,咳出了不少的鲜血。
“你太自负了。”
血意真微微皱眉,抬头望向天空,那里的幽云也有凝结的迹象,冷幽云要出关了。
也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又是两声清脆的声音传来,血意真连忙盯住漓渚,有些惊讶:
“不破不立?”
此时的血意真却没有再出手,不是因为他不想趁人之危,而是就算出手也改变不了结局。自黄庭仙宗之中留下了八景图,存华真人化虹而去,仙宗之中或许真的就开始腐朽。
对于他们来说黄庭八景之中,得一景也可收益终身,而且完全可以以此为凭借到达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通玄境。
漓渚以前也是有远大抱负的人,不然也不会选择修习煞劲,而他也是骄傲之人,在第二境圆满之后难以突破,磨灭了他的坚持,所以改修了煞劲,参悟八景图,走了神道之路。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黄庭仙宗千年以来,何曾没有想到这一点。墨守陈规的修习黄庭八景绝对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因此从宁道冲开始,他们就在摸索一条改变的路,只是这条路不好走,但只要走好,便可达到通玄之巅,如同血意真一般。
世间可凭战力称霸通玄者,无一不是走出一条前人未有之路,如同太白剑宗的张季痕,以无迹之剑,不受尘世气运束缚,无法无天。如白衣圣僧李元修,不入西天而回,传道太平城,得天下举世难寻的滔天气数,成就菩提金刚身。如当年的郡添孝,一己之道压众生万道,推演霸道极巅。而今又有血意真,同修神魔,足可称举世无双,神意与魔意并存,不尊礼法。
但世间之事生生相克,没有绝对无敌的人,也没有绝对无敌的法。也正是因为走在最前面的郡添孝看到了这一点,才销声匿迹,寻找那可以举世无敌的法。
而此时漓渚破了黄庭八景之煞劲之后,又有一股新的生命力绽放,如同春天里全新的嫩芽在萌发,重重神光由内而外散发而出,却让血意真都不得不重视,重视的不是那神光的璀璨,而是那股生生不息的道意。
如同开天辟地的神人,漓渚直身而起,离血意真方寸之间开出了一片新的天地,道和理截然不同,血意真身上的境界修为露那间竟有不稳的趋势。
确实是如漓渚所说,他太自负了。
他微皱眉头,在那道神光绽放之后,又有颠倒乾坤的道意浮现,仿佛独立与整片天地却又和整片天地融合,极其矛盾。血意真心头微动,两道“灵”分别落于手中,双手靠近,足以磨灭一切有形之法,但却难以磨灭那无形之势。
遥远的黄庭仙宗中,楚修与两位长老突然神色一动,而后勃然大怒,楚修长身而起。“是漓长老动用了那还没有推演出来的道法。”刚准备去探查究竟,却是一位灵息殿的弟子神情惊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了,如同天塌下来了一般的脸色,哀嚎道:“漓长老仙逝了!”
楚修惊闻噩耗,连忙扶住旁边的柱子,这才没有倒下,旁边的两位长老皆是神情悲愤,虽然平时理念不合,却都是这么多年的师兄弟啊!
楚修稳定了情绪,沉声道:
“我去迎回漓长老的遗体。”
“我等一同前去。”
两位长老沉声道。
楚修却阻止了他们,眼中含泪道:
“你们二人仔细感应漓长老的法意道韵,莫要让漓长老白白死去。”
二位长老默然,推演道法何其难也,唯有直观感受才能真正的有收获,而漓渚最后时刻,正是用最后的生命,演示了他们一起推演的道法,让这种法真正现于人世。
两人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唯有化悲愤为力量,答应在法殿中推演。
楚修一人化作飞虹,一个时辰之后,落于太仓山前。
此时血意真与一人并列在天上,仿佛正等着他一般。
“血意真、冷幽云,你二人……”
楚修低头一看阵中已经死去的漓渚,双眼怒火冲天,咬牙切齿道:
“好,好,好!”
伸手揽过漓渚的尸体,刚想说话,却见山腰宁仙临倒在血泊之中,一位女子正抱着他失声痛哭。
神色一紧,赶紧落在宁仙临面前,像普通老人一般扶着漓渚的尸体,一掌推开方娴,抱起昏迷的宁仙临失声道:“师弟!”
此刻楚修接连受到打击,那心境极其不稳,一旁退下争斗的狐幼潭开口劝道:
“楚掌门节哀,群敌在侧,仙宗弟子们危在旦夕,应以大局为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