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派全员叛入魔界的消息传到荆山派的时候,唐淑月正在后山复健。因为本命剑折断,她从骄山仓库里找了一柄趁手的桃木剑,练几式剑诀找找手感。
木剑相比要比平时常用之剑轻不少,唐淑月用起来不费力,也没有多少杀气。满地落叶残花被剑气惊起,在空中飘飘扬扬,仿佛落了一场大雪,遮住其中身姿轻盈的少女。
“唐师叔,”一个稳重的声音响起,“你挡着我路了。”
剑气陡然消散,被剑意强行禁锢在领域中的花瓣向四面八方射去。背着长剑的齐离暄抬起眼睛,只见桃木剑直指自己面颊,剑尖距离自己鼻子只有一线之隔。
一片粉白的木兰花瓣飘飘摇摇,最后落在桃木剑尖上,倏忽被破成了两半。
“你可以绕路。”唐淑月收手,将桃木剑背在身后。
“可以,但没必要。”齐离暄说,“反正师叔在这里练这点花架式,也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而已,不如让开让我过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一点都不可爱。”唐淑月皱皱鼻子,露出嫌弃的模样。
自大狂妄的小孩或许不是寻常人会喜欢的类型,但唐淑月很偏爱这种性格张扬的孩子。因为他们往往没有经受过多少磨难,还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知道有长辈能给自己庇护,将来的道路有无限可能。
而被迫承担了太多责任和痛苦的人,在种种诱惑下不走入歧途就已经很难了。经历了种种超出能力范围的苦难,还能保持一颗澄净透明的真心一如往常,不被世俗磨掉棱角,更是难上加难。
你看过冬天被积雪压折的松柏吗?
“如果唐师叔当真心疼林师叔,就该为他分担一些。”齐离暄每次看到唐淑月的怀念神情,都能猜到唐淑月是在想什么,他在荆山派待的六年不是白待的。池宁风偶然间说起过,林宴和小时候个性和齐离暄有三四分相似,所以唐淑月在东阳剑庄的时候才会对齐离暄那般和蔼。
“现在不是一切都解决了吗?怎么又要我去分担,荆山还不至于缺人缺到差我一个病号吧。”唐淑月大摇其头。
“最近这段时间,中州人有修炼天赋的大多都挤破了头要入我宗门,但有能力独辟一峰的人并不多,所以这些孩子会很难找到合适的师父。”齐离暄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唐师叔如今一个弟子也没有吧。”
“池师兄收你为徒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百岁了。”唐淑月叹一口气,“我现在只有二十一,你急个什么劲。”
她从小就不喜俗务,对做一峰之主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只想专心修炼,不想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尹青河也看出了她懒惰的性子,选择林宴和作为继承人全力培养。而且二十一收徒确实太早。如果不是因为荆山有难,门下人丁凋敝,苏染不会在三十岁之前收徒的。
“不要再说这么扫兴的事情,你来骄山做什么?”
齐离暄仔细打量唐淑月的表情:“唐师叔,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唐淑月难得流露出迷惑的神色。
林宴和坐在桌前,翻阅荆山外派弟子寄回来的报告书信。
经过这大半月的围追堵截,妖族在中州的残余势力受到了重创。荆山派与中州大多数残余的宗门联手,对可能存在妖族反扑的地方进行了重点检索,保证了人族的正常居住。就连屡次三番被妖族针对以致元气大伤的洞庭,也派出了几支小队,清理了几座原先附属洞庭山宗门的城镇。
但这个所谓的“大多数”,并不包括岐山派。
道远真人当日带出的岐山门下,包括了大半岐山派的精锐,但并不是全部。一些隐藏在岐山内部的长老,修为在大乘巅峰和化神之间徘徊。然而他们不遇宗门覆灭的大事,是不会轻易出山的。
如何处理岐山派的残余势力,一直是荆山派乃至全中州的疑问。有的小宗门暗暗期望荆山派彻底将岐山派消灭殆尽,他们好跟在后面混点肉汤喝。岐山派作为原中州四派,又跟在妖族后面耀武扬威这么多年,必然攒下了不菲的家底,扫扫仓库地缝都够那些小门小派过好久的了,怎么能叫他们不眼馋。
然而荆山派也不能当真对岐山派这么绝。一来岐山派之中未必全部都是助纣为虐之人,还有些手上未染中州修士血的孩子,全部杀了或许会背上因果。二来即便是伤荆山派最深最重的妖族都没被清算得这么彻底,对岐山派太过绝情未免会遭人非议。
但中州修真界怎么也没有想到,岐山派居然全员叛变,一个个都跑去了魔界!
“你早知道微平生会这么做?”池宁风问,“所以之前你才迟迟未对岐山派下手?”
“只是猜测而已,”林宴和合上了报告,“我也没想到微平生动手这么快,原以为他没有指天剑的帮助,想要开辟一方属于魔族的空间难比登天。”
羽渊身为魔族,却在执着地追求天克魔族的指天剑,这种行为本身就很迷惑。林宴和后来想出了三种解释:羽渊不放心别人得到指天剑,最终重蹈覆辙,万年前的悲剧重演,所以一定要把这种杀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放心;万年前魔界护盾与指天剑同归于尽,魔界自此消失,但其中的魔族未必当真就这么死了,羽渊想要借指天剑寻找自己同组的下落;羽渊想要用指天剑,开辟出一方新的魔界。
第二种可能被逐日剑断然否认。剑灵说指天剑当年破开了魔界,并非只是撕裂魔界外壳的玄龟盾,而是一并撕裂了魔界之外的空间。失去玄龟盾庇护的魔界坠入空间裂缝,一瞬间便会被罡风化为飞灰,不会有任何生命残存。羽渊身为魔君,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毕竟是万年前号称惊才绝艳的魔君,留了点手段也实属正常。”池宁风回想自己和微平生的相处,“只是原先以为这些人都早已作古,不过是传说罢了,没想到还能亲眼见到。”
“师兄觉得羽渊是个怎么样的人?”
“至少就我当初所见,是个温柔又正直的人,对淑月也很好,万万想不到他是魔君夺舍。”池宁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你也知道,唐师妹对感情之事不太上心,但是直觉很强。”
林宴和放下了手中的报告,安静地听池宁风说。
“当时微平生初来乍到,又表现出了惊人的能力,远非这个年纪的剑修所能达到的境界,因此引起了一些同门的怀疑。但是淑月当时非常信任他,说自己能感觉到微平生的真心,他对荆山派绝无恶意。”
“可以想象到。”林宴和点点头。
“后来宗门里便总有流言,说微平生爱慕淑月,淑月知道但是假装不知道,吊着这个劳动力让他加入宗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池宁风微笑的弧度渐渐抹平,“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但唐师妹不相信,所以也有人希望淑月能借此走出来,不要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
“说什么吊死在一棵树上,”林宴和苦笑起来,“师兄当时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池宁风没有回答,反而沉默下去。
“……不是吧,”林宴和神情也严肃了起来,“师兄你也觉得微平生和淑月更合适吗?”
“我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微平生再强,到底身份未明。淑月信任他,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真心,但我可半点没有感觉。”池宁风干咳了几声,讪讪地拿起茶杯来抿一口掩饰尴尬。
“但不可否认,你当时缺席太久,宗门新收的小辈都不认识你,以为你已经不在了,自然也不会支持——”
“支持什么?”唐淑月从门外冒出一个头来。背着十二把长剑的齐离暄站在一边,目光无奈。
池宁风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这次的咳嗽可是真实了许多。
“我刚才从窗外经过,听到你们提到了我。”唐淑月轻快地跳进了门里,齐离暄跟在她身后,“是在说我什么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