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无咎多看了他一眼。
“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客气?你以前可没这么拘束。”
谢端行指尖渗出汗渍,濡湿了信的封皮。
“属下只是担心,魔君羽渊妄图对陛下不利。”
“他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万年前他对我还算有点威慑,现在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妫无咎面露不屑。他见谢端行似乎真的很担心,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必担心,如今我与宜川性命相连,他想对妖族动手也得先——”
声音戛然而止。妫无咎被刚刚拆开信封中喷出的紫色浓烟喷了一脸,他几乎是有些困惑地低头看去,只见从封皮之内抽出的那张薄纸上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抬起头:“你!”
唇红齿白的少年在妫无咎的瞳孔中晕出无数重影,妫无咎只能看清谢端行那双毫无感情的金色竖瞳。漂亮得好像女孩的青蛟启唇,妫无咎最后看见的只有那两片薄唇的开合。
“对不起。”
然后妫无咎便倒了下去,“砰”的一声,头重重地磕在了桌上。已经冰凉的茶水泼溅在地上,摔碎一地的瓷渣。
“他一定很信任你。”推着轮椅过来的绛书低头翻开妫无咎的眼皮,确认妫无咎的竖瞳已经涣散,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也一样信任着你。”谢端行面无表情地看着绛书的动作,“能和他上床的女妖很多,能给他下药的只有你一个。”
妫无咎对毒十分敏感,闻到的第一时间便会察觉到不对。因此谢端行与绛书用了一种妖族的合成毒。它们分散开来只是平常的香料,混合在一起却是霸道无比的迷药。
等妫无咎察觉的时候,两种香料已经在他体内混合成毒,绝无办法从此逃脱。
“不,他更信任你。”绛书重新坐回轮椅上,看着谢端行微笑起来,“以你那把药封在信里的蹩脚的手法,换了个人早就被他识破了。只是你从前为他做得足够多,所以他不会怀疑你。”
“那你下在了哪里?”谢端行眉眼冷了下去,显然对这种评价不是很满意。
绛书眉眼带笑,向谢端行摊开了手掌。于是谢端行便看见了,她那被涂成鲜红的指甲内部,残留的红色粉末。
“只是这?”谢端行回想起妫无咎上半身露出的抓痕,“恐怕还不够。”
绛书点点自己的面颊,同时张开了嘴。
“……”
绛书的手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疯子!”谢端行大声喊道,金色竖瞳因为惊怒亮得像是日光,脸也被气得通红。
“是啊,我确实是疯子。”绛书哀伤地笑了起来,“不然我不会选在这种得偿所愿的时候对他下毒。”
她自小就仰慕着传说中的妖皇妫无咎,那时候妫无咎甚至还没有苏醒,只活在妖族的传说里。南芷知道妫无咎就在妖皇殿之下沉睡,却无法打开他的陵墓将他彻底击杀。
那时候活在南芷淫威之下的绛书总是在想,如果妫无咎能够醒来就好了,如果妫无咎能够代替南芷重新成为妖皇就好了,如果妫无咎能把她从南芷手中救走就好了。
但是在她当真得到了妫无咎之后,却亲手将他的妖皇之路拱手让给了别人。
等妫无咎醒来之后,应该会很生气吧?
交合之时的男女最是兴奋,即便妫无咎再阅尽千帆,这种时候也难免会心跳和血液流速一起加快,香料混进他血液的效用也会比寻常时候更加显著些。所以绛书选择在这个时机下手,一来是足够有效,二来是报复妫无咎先前放弃自己的举动。
“谢谢你。”绛书忽然说。
“谢我?”谢端行不想和这个疯女人多纠缠,下意识便想要出门。
“从今天开始,妖皇之位便是你的了。”
而相对应的,这个男人便归她了。
荆山派之中,唐淑月已经闭了三月的死关,仍然不见突破的动静。林宴和被迫孤身睡了三月的崇明殿,居然觉出一丝丝的不习惯。
“你以前不也是一个人睡的吗?”被抓着发泄怨气的黎昭憋了半日,憋出这么一句。
“这不一样,”林宴和摇摇食指,一脸的讨打欠扁,“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果你已经习惯了抱着谁睡觉,很难再一个人安安心心睡着。”
“我更喜欢一个人睡,谢谢。”黎昭企图抽身,然而失败。
“不必理他,这个人大概是因为没事要处理闲到发疯了。”苏染从林宴和身后路过,“多找点事给他做做就好了。”
“也有可能是前段时间太忙了,现在闲下来反而不知道做什么了。”骄山今日轮值的小弟子从树上倒吊下来,“宗主要陪我来给药田锄草吗?”
林宴和岿然不动,只是斜着眼睛看了这孩子一眼。于是一帮弟子便嘻嘻哈哈地跑远了。他们一点不怕林宴和,反而觉得林师叔看起来很好玩。
“你要不真找点事做做吧。”黎昭建议道,“唐师妹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突破不了,你在这里坐着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学山雪出去走走,或许还能捉到几条妖族的漏网之鱼。”
前几日山雪传来回信,说妖皇妫无咎遭了亲信暗算,如今修为散尽锁在床上,沦为一介女妖的床伴。林宴和一开始以为山雪在开玩笑,后来发现动手的妖族有谢端行,他又淡定了。他虽然和谢端行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也能看出这位青蛟族族长十分高傲,不喜欢局势被他人掌控。
这种人,必然不会容忍妖皇的性命被魔族拿捏在手里,以致妖界在和魔族的较量中落入下风。还不如他早些篡位,将妫无咎控制住,反过来去威胁魔族。若是魔族企图对妖界不利,谢端行会马上动手亲自结果妫无咎。
林宴和动动脚趾都能猜到谢端行的想法,他对如今的局势也乐见其成。谢端行实力本来便不及妫无咎,妖族内部消耗,还能帮未来的中州解决掉一个对手。
“妖族大头我已经亲自出马解决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小鱼小虾还要我出手,未免也太依赖我了吧。”林宴和摇头,“那些漏网之鱼实力我心里有数,正好用来锻炼新一波的小辈,免得他们没有实战经验,将来面对危机又要吃亏。”
“不过师兄你提醒我了,我也不是只有崇明殿能睡。”林宴和站起身来,“明明我是有自己院子的。”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忘记了。
林宴和五年前被迫离开荆山派,同门师兄弟都以为他死了。只有唐淑月坚持他还活着,将林宴和的院落封了起来,不许别人进去。后来林宴和回到荆山,发现唐淑月在自己院子上空架了结界,如果不知道密码的话,甚至连他本人也进不去。
后来院子是打扫干净了,人却没回去住几天。妫无咎谢端行连番上门,帝台棋神器被毁,林宴和带着唐淑月重赴休与地界。忙碌起来的时候骄山的大家都不回自己的院落,在崇明殿随便找间屋子睡。就连唐淑月此次搬回院中,也完全是因为崇明殿那段时间人太多不方便她养伤,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淑月那里的旧衣好像不够穿了。先把自己以前的衣服整理出几件,再看看有什么以前忘在屋里的东西,收拾了先搬到崇明殿,等淑月出关了再搬到她屋里。”
心里算盘敲得飞起,林宴和断断续续地哼起一支轻快的洞庭小调,是孙元睿以前教给他的。唱的是一位成日在水边浣洗衣物的少妇,忽然听到了自己丈夫从战场上归来的喜讯。
明明是女孩子的歌,林宴和却也能哼得一波三折,十分精妙地表达出将要看见爱人的喜悦。
“啪”的一声,一只藏在衣柜中的木盒被滑落的道袍带掉到地上。正在叠衣服的林宴和动作顿了顿,将木盒捡了起来。
很久以前,他在唐淑月的桌上看过一只一模一样的木盒,专门用来放他写给她的信。他当时年少外出,每天都会写一封信寄回来,告诉淑月自己在外的见闻。每一封定向书信的开头,都是“淑月亲启”。
而这木盒之中的每一封信,开头都是“师兄林宴和亲启”。一封封,几乎有几百封,写满了唐淑月与林宴和分别后独木难支的迷茫,和失去记忆时的不甘痛苦。
“似乎一切都是因果,欠的信总是要还的,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
“我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还是只是想写给你?”
林宴和抚摸着满纸熟悉的字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微冷的天光从窗外溜了进来,勾勒出青年俊秀的侧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9-0117:53:17~2021-09-0123: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寻20瓶;少女和糖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