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月很想在寒假中回国,到b大去,那个有他又没有他的地方。
可惜寒假只有三个星期,太短了。
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有他又没有他的地方,不太远,叫做普林斯顿。
韩冰月订了去普林斯顿的旅行,她自己一个人。沈惟宁问:“我正好没有什么安排,要不要我陪你?”
韩冰月说:“谢谢你。其实我也不是一个人,因为在那边有同学,约好了住在她那里,有她当导游。”
言下之意,我一个人就好,不用你陪了。
沈惟宁望着她嘴角边若隐若现的小梨窝,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韩冰月在绝早的清晨飞往纽约,沈惟宁是忠实的司机,把她送到了机场。她只有一个小拉杆箱和一个旅行背包,坚持不让他送进去,在门口放下人就直接开走,还可以省掉停车的费用。
沈惟宁始终有些不放心,殷殷叮嘱:“要是有什么事就赶快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在第一时间飞过去。”
韩冰月感激地点头,什么也不说,只是关上车门,甜甜地笑着隔着车窗玻璃对他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去,再没回头。
沈惟宁看着她孤孤单单的瘦弱背影,对自己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韩冰月当然没有同学在普林斯顿。她中途转了一趟机,虽然整个旅程并不算长,到达纽约的时候也已经将近正午了。
因为是第一次到纽约,她并不赶时间。坐着公车到最近的7号线地铁站,换乘地铁到终点就是时代广场。
她不着急立刻换1号线到pennstation赶最近一班到普林斯顿的火车,只慢慢地拖着行李走到地面上来。从这里到pennstation只有一站地,而从纽约到普林斯顿的火车只需一个多小时。
纽约的地铁站破破烂烂的,因为年份实在太久远,给人的感觉像是一点完工后的装修也没有,根本保留着最先的脚手架的模样。
比芝加哥的地铁还破呢!韩冰月嘲弄地想,但也马上就不在乎了。如果跟中国的地铁站相比,纽约的地铁站简直会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塌掉的不安全的感觉。但韩冰月并不害怕。
时代广场是个大站,下了车要走到外面需要经过一个长长的通道。有好些流浪艺人在这里演奏,其中有一个金发男孩儿,坐在那里弹他的吉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一首曲调,韩冰月愿意相信那是他自己谱写的。他的表情恬和清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样子,而那首音乐,美丽得让人觉得忧伤。
沈从文不是说过吗?美丽总是愁人的,如此愁人,便可知它是何等美丽。又或者,它本身就是忧伤的?
韩冰月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分得清。
她站在旁边默默地听那男孩儿弹了很久,然后悄悄走近,慢慢地放了一块钱在男孩儿身前的杯子里。她忽然想起一部跟b大有关的电视剧《青春的童话》,里面的音乐男孩儿虎子,在莫北死去之后,独自坐在地下铁来来往往的人群边缘弹奏那首让一颗带伤口的心听了会整个融化掉的《致爱丽丝》,然后对莫南说:她走了,我再也写不出自己的音乐。
韩冰月又想起大三的冬天坐在宽敞而憋闷的阶梯教室里上《艺术概论》。年迈的教授说到现在新兴起来的行业——体验。例如,收了你的巨额费用,送你到纽约当乞丐:给你一个星期时间,根据你的特长来决定给你一把提琴或一架画板,如果你实在没有办法得到施舍,至多每天给你送一碗泡面;一个星期之后,把你接到最豪华的宾馆,给你最舒适的房间和一桌最美味的菜肴,你会觉得自己幸福得像来到了天堂。
如果我也在这里当一个星期的乞丐,然后真的只需要一个舒适的房间和一桌美味的菜肴,就可以让我幸福得如临天堂么?
韩冰月怀疑地想。她一点儿也不相信。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遇见的那些演奏者,背后有着虎子那样的故事。人就是这样的,别人的伤痛潜在一幅画面里无字地诉说,就变成了无可言说的浪漫,装饰了自己的梦。
而我伤痛的心灵和哀愁的面容,又变成了怎样的一派浪漫、装饰了谁的梦?韩冰月不由自主地想。
纽约也很冷。一走出地铁站,身体就像是时时刻刻夹在了一片巨大的刀刃丛中,尖锐得疼痛的冷。韩冰月放下箱子,紧了紧围巾,再把羽绒服的帽子竖起来,套在头顶本来就戴着的毛线帽子上,这样脖子和耳朵就整个都牢牢地护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看看,觉得自己又孤独又虚弱,非常地可怜。
灯红酒绿的时代广场上,街角积着残雪,偶尔会看见路边立着一块牌子,提醒大家小心尖利的冰凌从半空里的屋檐坠下。美国最大的城市,人多得不亚于中国。站在车来人往热闹得欢腾的街道旁,韩冰月却觉得自己空前地落寞,就像全世界的人都同自己再也没了关系那样地落寞。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而这么多密密麻麻的人群的无数个孤单加和起来,冷得让人不敢呼吸,唯恐冻出了内伤,再也无药可救。